俩人吵吵闹闹来到谢氏的流芳斋里,各院的主子都已经到了。
顾衍面色不改走上前去,坐到自己该坐的位子上。顾芊芊见他坐在自己身旁,忙搂上他的手臂跟他亲昵打起招呼。
谢氏似是习惯了他这副不修边幅的样子,倒也没说什么,见人到齐就吩咐下人布菜,等用完晚膳她才开口交待事情,“今晚叫各院的主子来是有三件事要同你们说。”她正色看向顾衍,“一是明日衍哥儿就要到都虞司去上任了,沅哥儿已经当户部侍郎这么多年,咱们府里四个主心骨便算是有三个都扎在朝廷里了,来年等晟哥儿考取功名,我心里这块石头便算是落地了。”
长年泡在书里一心想考取功名的顾晟陡然听到谢氏点他,忙站起身恭敬行礼回道:“祖母说的是,孙儿必定不负祖母所望!”
见他如此殷勤,谢氏和曹氏都欣慰地点点头,唯有顾衍坐在位子上一言不发,谢氏的眼里顿时起了不悦,却也只能忍着继续道:“这第二件事,便是你们的父亲。他今日来了家信,说陛下已经允他回京与我们团聚,明日便启程从边关赶回来,算算日子应是月底回到。”
淳元帝能让顾言昌回来一家团聚,是看在顾衍的面子上,这点谢氏心里清楚,可她没说出来不想给他长脸,便略过说第三件事,“再者第三件事便是两日后的重阳佳节,我已经让你们母亲给楚家下了帖子,邀请楚夫人与楚家小姐一同到府上来赏花,共用重阳佳宴,楚家也回了信。届时让衍哥儿与楚家小姐多些时间相处,看看有没有结亲的机会。”
听到‘楚夫人与楚家小姐’这几个字,楚蘅顿时如遭五雷轰顶,以至于谢氏后面说了什么她一个字都没听清,整个人胸口闷涨得难受。倘若真见到那对母女,她不知道能不能控制住自己与她们撕扯成一团。
“衍哥儿,你可要好好把握住机会啊。”
“三弟,楚家这门亲事可不是人人都能攀附上的,你可要盯紧点。”
“三弟,二哥也帮你盯着!”
“三哥,你要娶媳妇啦?”
回去的路上,曹氏等人围着顾衍说话,唯有楚蘅失魂落魄地跟在后面。
“你怎么了?”婉月看出她不对劲,悄悄来到她身旁碰碰她手肘。
“没事。”
楚蘅一下回过神色来,朝她笑笑。忽然,她看到她手里捧着一束秋水海棠。 楚蘅沉下脸色,而后便凑到她耳边,悄悄与她低语几声,婉月听完忙点了点头。
第二日顾衍早早便去上任,他准备得妥当,到都虞司时把每个人的样貌名字都记了下来,一整个早上处理事务时也没出错,陈彦见他办事稳妥,总算是放下了戒备。
忙得骨头快要散架,原以为回到屋子里能好好躺一下的顾衍,走到屋门外抬起的左脚愣是没敢下地,“死丫头!你又搞什么鬼?!你当小爷这间屋子是你的花房啊?!”
顾衍收回腿,站在门槛外朝地上蹲着收拾花的楚蘅叫骂,他的屋子里摆满了大大小小装着秋水海棠的花瓶。
楚蘅头上还斜插着一朵,她青绿的衣裙融在粉色的秋水海棠里,她转过头来,清隽的脸上露出娇憨的笑来,也不恼他骂自己,颇有耐心地解释道:“过两日楚家小姐就要到府上来做客了,奴婢想着府上的秋水海棠开得正盛,便摘些回来给您装扮屋子。不然您这屋子里都是金银器物,华丽丽的多俗气呀。”
“拿走拿走,你这是想呛死小爷!”满屋子里飘着浓重的花粉味,顾衍狠狠瞪了楚蘅一眼。
“那奴婢便搬回房间里了!”楚蘅手脚跳着,飞快将那摆放在地上的十几个花瓶搬回自己房间,然后“哐”一下干净利落地关上房门。
“这死丫鬟,莫不是有事瞒着我?”听见外边传来的动静,顾衍翘着二郎腿躺在床上吃着蜜橘,他抬手,在床板上拍了三下。
忽然,房梁上传出声响,紧接着陆燃从上面纵身跃下,一身黑衣落在顾衍面前,开口道:“三公子,那些秋水海棠是今日老夫人院子里的婉月给那丫鬟送过来的,俩人还说了一句这么些花肯定够用了。”陆燃从陈彦府上回来后,就一直待在顾衍房里,晌午发生的一切他看得一清二楚。
“那可有盯出来她是不是老夫人院子里的人?”顾衍揉着手中蜜橘,若有所思。
“除了您发烧那一晚我没在,其它时候倒是都见她跟老夫人院子里的人联系。不过第二日,大公子身边的沈末将太夫给您找过来后,我曾见他们俩人说过话。”陆燃仔细回想着,并未落下任何细节。
听见‘大公子’这几个字,顾衍当即沉下心来,叮嘱他,“你小心点,别被她察觉了。”
“明白。”
陆燃点头,又隐回房梁上。
自楚蘅将他领回东院的那日,顾衍便知道她是这顾家安插在自己身边的眼线,在无法确定她心中所想时,他不想让自己身边的人出事,他已承受不住那样的风险。
连着两日过去,顾衍也没瞧见楚蘅闹出什么事情,唯独到重阳佳节这一日,她忽然就蒙上了面纱。
顾衍坐在镜前,不由得皱起眉头。
楚蘅从容拿起一旁玉梳,边替他梳发边解释道:“奴婢不知那秋水海棠的花粉那么重,今日起身才发现脸上起了红疹,想必是花粉过敏了。”
她说完,人重重打出一个喷嚏,连带着抓着顾衍墨发的手用力扯动了下,疼得他五官缩到一处,惹来他一声大骂,“死丫鬟,你弄疼小爷了!”
“奴婢不是有意的!”楚蘅哭笑不得,忙重新站好给他仔细梳妆,不敢再有差错。
“不过你脸毁了也好。”他看着镜子中被她梳得齐整的墨发,那张光彩照人的俊俏面庞上流露出几分让人捉摸不透的笑意来。
楚蘅捏捏手掌心,提醒自己今日要打起十二分精神来,这小祖宗怕是要借她脸长红疹的事搞事情。
给他穿好待客穿的水蓝色云纹锦袍,衣襟处用金线绣青竹纹路,腰间系五彩刻丝石青银腰带,他人站在楚蘅面前,楚蘅便当真觉得原来男子也能美得让人惊心动魄。这人真是生了一副好面孔,即便只是近身闻到他身上的松墨香,也能叫人慌了心神。
她定定心神,不着痕迹往后退一步,双手交叠于身前正要回话,眼前人却先发出声来,“慢着。”尔后,他已往前靠过来,伸手替她将头上的银钗拨弄好,还不忘柔声叮嘱道:“若是主子衣衫齐整,做丫鬟的倒是仪态有失,便不好了。”
这话如清泉流水般落在楚蘅耳畔,她压下心中慌乱,福身恭敬回道:“谨记三公子教诲。”
俩人来到畅春园里,楚璟和姚氏已经到了。谢氏和曹氏等人正陪着她们说话。
众人坐在园子里,欣赏园中盛开的繁花。姹紫嫣红,暖阳高照,正是赏花的好时节。
远远的,楚蘅便瞧见楚璟挨着顾沅坐,她呼吸一窒。看得出来楚璟今日是特意打扮过的,她梳的是时下汴京里最时髦的发髻,化的是最受汴京贵女喜爱的桃花妆面,身上着白色单衣,配桃色百蝶穿花长裙,手中执桃色花纹团扇,衬得她粉粉嫩嫩,清丽可人。
也不知那顾沅与她说了什么,逗她笑得花枝乱颤。她旁边的姚氏则是端庄得体与谢氏曹氏喝茶用点心,一副相府大夫人的做派。
楚蘅跟在顾衍后面,低头抚平心绪,强迫自己什么都没看到,然后镇定自若站在与她们只有一丈距离的地方。
“哎呀,衍哥儿你可来了,就等你了。”曹氏稔熟起身拉着顾衍到楚璟和姚氏跟前,让他站着,在她们俩人面前极力挖苦他的身世道:“这是我那命苦的二姨娘所出的儿子,早年间被押到北椋这么些年,如今可算是熬出头了,一回来就得陛下赐了个都虞司主事的官当,这恩宠可说是独一份的了。放眼整个汴京,有谁能不用考取功名便直接混个六品官当的,也就是他了。”
说完,她捻着帕子掩面笑开。听得楚璟和姚氏一阵尴尬,只能陪着干笑。
顾沅着一身玉青色锦袍靠在椅背上看着,满目鄙夷,脸上露出讥讽的神色。
然顾衍却不以为然,他猛地抽走被曹氏揽住的手,低声笑着盯上楚璟,坐到她面前放浪形骸问:“如何?这独一份的恩宠,楚小姐可看上了?”
猛然被这么一张摄人心魂的脸直勾勾盯着,楚璟顿时涨红了脸,眼神慌乱躲着他道:“三公子快别胡说了...”
见自己被捧在手掌心里的明珠被人这么冒犯,姚氏当即怒火中烧,颤抖着身怒骂他,“三公子请自重!我家阿璟可是未出阁的女子,你做出这么轻浮的举动竟不觉得羞耻吗?!”
“丢人现眼!”
谢氏坐在靠椅上,气得用手中的棍子狠狠敲击地面。
这下,院子里的气氛顿时变得紧张起来。顾衍却是置若罔闻,依旧我行我素道:“祖母您年纪大了别动不动就生气,何况孙儿说的也没错。您说了,今日将楚小姐叫过来便是让我与她多接触的,孙儿只是将话与她说清楚,如何就丢人现眼了?”
楚璟被他这一番话说得急红了眼,只得用团扇遮住脸,焦急扯扯姚氏的衣裳。
见楚璟被吓成这样,顾沅立刻笑着安抚她道:“楚小姐别害怕,我三弟只是开开玩笑的,他素来爱捉弄人。”
楚璟缓缓拿下团扇,用那双蒙着水雾的眸子凝视眼前男子,羞涩地点点头。
谢氏怒瞪着顾衍,知道他说话向来是没把门的,再与他多作计较也没用,忙缓和神色对姚氏和楚璟道:“楚夫人楚小姐对不住了,都怪老妇我治家无方,两位先到园子里去赏花去,莫被他影响了心情,待老妇先收拾了这杂碎。”
顾衍神情慵懒,人往椅背上那么斜斜一靠,顿时带了种说不出的风流韵味,他炙热的眼神仍停留在楚璟脸上故作关心道:“那楚小姐可要当心了,莫让花粉将脸给弄毁了,像我那院里的丫鬟一样,可就不好了。”
说完,他眼未抬,众人的目光已经纷纷向楚蘅投来,楚蘅顿时心凉半截!
这小祖宗!
她在心里咒骂,然而面上只能显露赔笑的姿容,用丫鬟的姿态低声解释道:“三公子说得极是,奴婢这张脸便是不小心碰了秋水海棠的花粉才起的红疹。楚夫人身份尊贵,楚小姐面容娇美,更当小心,万不可有分毫损伤。”
“你?...”
楚璟执着团扇的手一滞,仔细看着眼前的丫鬟,嘴里竟忍不住发出疑问声来。
这丫鬟的眉眼,实在像极了那个人。
姚氏立刻压住她的手,看着楚蘅露出平和宽容的笑,“多谢姑娘提醒,我们自会小心。”尔后她看向谢氏,恭敬以礼规劝着,“三公子虽言行举止不当,却也是个知道关心人的,秉性不坏。我与阿璟便先在这园子里走走,顾老夫人您别太动怒。”
谢氏恭敬回礼后,便对着曹氏和顾沅道:“你们陪着楚夫人和楚小姐。”
曹氏和顾沅忙起身点头,陪着姚氏和楚璟逛园子去了。
待人走远,楚蘅捏着掌心的手才慢慢松开。
“闹成这样,你可高兴了?”看着顾衍这一副不着调的样子,谢氏心里不是滋味。
“孙儿只是想让楚小姐看清孙儿的为人。”人走了顾衍也安分了些。
谢氏摇摇头,心里长叹出一口气,她桑柔的双目里忽然生出落寞的神色来,盯着他道:“祖母知道你对顾家有怨、对我们有怨,如今你好不容易回来,如何就不能安分些。那楚小姐是京中各家贵公子们踏破门槛都想娶的,你若是娶了她有顾家和楚家的庇护,以后在朝中的路便好走许多,也不必再担心那些人会戳着你的脊梁骨说闲话了。”
听到这些话,顾衍人呆了呆,他没想到谢氏会跟他说出这样的话,是带着暖心、含着温情的。
这让他不敢相信回来的这段日子,她好像是有在替自己着想的。
然而愣了片刻后,他还是亲手打散了她这片刻流露出来的温情,整个人淡漠疏离地回道:“祖母说这番话,不过是不想让孙儿再胡闹,生怕楚家找我们的麻烦罢了。您放宽心,晚上的重阳佳宴,孙儿不出声便是了。”
“不开窍的东西!”
见规劝无用,谢氏气得人都要晕倒过去。
“祖母,三哥!”好在这时,顾芊芊和兰氏过来了。她一身蓝色石榴裙,活蹦乱跳地,像一只在花丛中飞舞的蝴蝶。
“祖母您看,这是芊芊儿给您摘的花,来,芊芊儿给您戴上!一定很好看的!”仿佛是看出谢氏在教训顾衍,顾芊芊一来就想法子逗谢氏开心。
“还是芊芊儿对祖母最好。”谢氏用额头与她轻轻对碰着,脸上顿时堆满了笑容。
顾芊芊朝顾衍得意地挤眉弄眼,尔后便亲昵搂上谢氏和顾衍的手道:“走嘛,我们也跟他们一样到园子里去赏花,坐在这里多无聊呀。”她是站在他们中间的那一个,脸上笑嘻嘻的,十分惹人疼爱。
说完,祖孙三人已朝着楚璟他们走去。
楚蘅望着那个方向,脚似有千斤重,但为避嫌她还是跟了上去。
晚上的重阳佳宴,顾衍再没闹出什么笑话。唯独楚璟,自她对楚蘅察觉出异样后,在她走出畅春园去帮顾衍拿外袍的路上,竟拦住了她的去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