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致远微微一怔,反应过来后冷笑道:“你是在通知我?当初想要结婚的人是你,如今说要离婚的也是你,你当我是呼之则来挥之则去的吗?”
她默默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觉得既然没有感情,我们便不该勉强彼此。”
身后陆致远的声音的温度又低了几分:“我以为你做了医生便不会那么感情用事,现在看来,你还是和以前一样。”
话音落下,他已经先行离开。
最后两人还是没有住进一个帐篷,陆致远虽然有洁癖,可在这种特殊关头,还是和同行的医生凑合着睡了一晚。
第二天清早,大家起来后便开始马不停蹄的开始工作。
因为接连几天的轰炸,受伤的群众越来越多,医院早就人满为患,无数的患者堆积在地下通道,将地道堵了个水泄不通。
好在救援队带了不少物资,能够解一时的燃眉之急。
穿上救援工作服时,季星遥就像是变了一个人。
曾经守在陆致远身边,言听计从的小助理,如今行动雷厉风行,一举一动都颇为强者风范。
在亲眼看到她给一名患者缝合伤口后,连陆致远,也不得不承认,她的确是一名很优秀的外科医生。
一整天的救援行动下来,大家都累的疲惫不堪。
偏偏用餐的时候,季星遥却主动把自己的餐盒,给了一名受伤的孕妇。
她有低血糖,如果不按时用餐,就会头晕眼花。
同行的护士见她脸色苍白,主动把自己的三明治,分了一半给她。
“季医生,你自己身体本来就不好,干嘛还把自己的晚饭让给别人。”
季星遥控制住自己微微颤抖的手,将三明治塞到嘴里,用力嚼了几口。
“大家都是同胞互相帮助是应该的,而且我看这个孕妇双眼发青,身体纤瘦,大概率有低血糖。若是没有及时进餐,可能会昏倒,那么就会有流产的风险。”
护士点了点头:“不亏是你季医生,只是一眼就能看出患者病情。”
她苦涩的摇了摇头:“我医术哪有这么高明,不过是因为当年,我的孩子就是这样没的……”
多年前的伤疤,如今再次提起,仍旧痛彻心扉。
“孩子?你什么时候有过孩子?”
身后忽然想起陆致远清冷的嗓音,护士转身看到他阴云密布的脸后,立刻识相的离开了。
他上前蹲在季星遥的面前,声音似乎有一丝颤抖。
“孩子的事,我怎么从来都不知道?”
他怎么会知道呢,他对自己从来都不关心,不在意。
所以根本没有注意到那一段时间她状态不好,非常的容易疲劳。
见到她抽空休息,甚至还会觉得她矫情。
孕期前三个月本就是十分脆弱的时候,在陪着陆致远在手术室站了五个小时后,他们的孩子没了。
季星遥淡淡垂下眼眸,无力的扯了扯嘴唇:“已经不重要了。”
迟来的关心她已经不需要了。
陆致远拧眉看着她,眼底藏着看不清的情绪。
“星遥,我们谈谈。”
正当她打算开口回绝时,联合国派来帮助的工作人员兴奋的朝季星遥大喊起来。
“季医生!有你弟弟的消息了!”
她来不及想别的,立刻起身朝门口冲了过去,起身时因为用力过猛,还险些撞到陆致远的身上。
“不好意思。”
匆匆道歉后,她便立刻起身离去,没有一丝留恋。
陆致远感受自己空空的掌心,方才她的温度浅浅的在自己身上停留了一瞬,然后便转瞬即逝。
不知道为什么,陆致远感觉,这一次季星遥好像真的要离开他了。
季星遥从工作人员的口中得知,季思安已经安全到达大使馆,不日便有华夏的飞机来接国内这一批留学生回国。
知道他安全的消息后,季星遥这才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
这样,她终于能更心无旁骛的投入到救援工作中来了。
此后的日子里,战事一天比一天紧张。
原以为这次的进攻会迅速结束,没想到W国发起反击,导致双方交火激烈,成为难民的人也越来越多。
国内已经发了通知,将派出飞机开始全面撤侨。
连同这次派来的救援队,也跟着一起回国。
第一批来的飞机已经到达机场,大使馆的人已经开始安排人员撤离。
除了重症患者,作为医护人员,他们也享有优先离开的权利。
大家都收拾好行李准备登机,唯有季星遥看着众人愁眉不展。
下一批飞机还不知何时才能到,他们都先走了,剩下的患者该怎么办?
作为医生,她必须履行救死扶伤的职责,同时也该给他们生的希望。
想清楚后,她主动开口提出要把自己的位置让给其他人。
有同行的医生开始劝她。
“下一批飞机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虽然这个机场暂时没有轰炸,可不代表这里会一直安全。你已经辛苦了这么多天,付出的已经足够多了。”
陆致远放下自己的行李站在她的面前:“你又在耍什么脾气?若是你执意要留下,那我陪你一起。”
季星遥掀眸,目光如炬:“飞机上还有患者,你作为领队医生必须同行。而且,据我所知,夏妍的病情好像并不太乐观,最近打电话催你回去的频率越来越高了吧。”
陆致远的眉头不自觉拧成一个川字,明显在做着抉择。
她伸出手想拍一拍他的肩膀,犹豫许久后,只是静静的看着他:“你们先回去,夏妍那边离不开你。我相信祖国,也请你们相信,我一定会平安的回家。”
说完她转身不再看陆致远,迈着沉重的步伐朝人群中走去。
飞机很快起飞,陆致远看着窗外,季星遥逐渐变小,直到彻底消失的的身影,心好像忽然空了一块。
他不知道自己对季星遥的感觉什么时候开始产生了变化,她好像无形中,就成了他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回国以后,他一定要和季星遥好好的谈一谈。
机场这边,就在众人打算返回地道先行休息时,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巨大的轰鸣声。
人群里不断传来惊慌失措的尖叫声,季星遥和大使馆的工作人员,一起护着大家往地下通道撤退。
无数玻璃碎片从天空中落下,就在他们即将进去到地道时,旁边建筑上的广告牌,因为巨大的震动,失去支撑整个往地面砸了下来。
季星遥来不及多想,冲上前一把将站在广告牌下的人用力推开。
“让开!!!”
与此同时,巨大的广告牌瞬间砸向她,随着一声巨响,地面惊起一圈白色的尘埃。
等到尘埃散去后,众人这才看到季星遥站着的位置,红色的鲜血蔓延开来,像是绽开了一朵血色的玫瑰。
陆北机场,飞机一落地,陆致远便迫不及待的询问院长,下一班前往W国的飞机什么时候出发。
看到陆致远,院长却是一脸沉痛。
“致远,节哀……”
他心跳好似漏了一拍,太阳穴紧张得突突直跳,忙不迭的追问:“节什么哀?”
院长悲痛的长叹一口气:“在你们飞机起飞后不到一个小时,国外便传来消息,星遥在掩护大家撤退的时候,为了救人英勇牺牲了!”
陆致远脑子轰的一声,一时间连声音都在颤抖。
“你……你说什么。”
院长强忍住悲伤,却还是克制不住的老泪纵横,“星遥已经火化了,很快飞机就会落地,你……你好好带她回家!”
陆致远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到的机场。
只知道,不知道过了多久,四周突然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
好像是季星遥的家人,她的朋友,她的同事……
他怔怔的望向前方,只看见不远处站在一排之前同去援助的同事,为首的医生手上捧着一个盒子,肃穆又庄严。
陆致远瞳孔骤缩,双手止不住发颤,他的目光不敢看向那方盒子,更不敢想里面装着什么。
最后,那个盒子到了他的手中。
陆致远神情麻木的抱着盒子,脸上早已满是泪痕,
他仍是不敢掀开盒子,不想接受盒子里装的究竟是什么。
不想承认,季星遥已经死了!
不想承认,他抱着的,是季星遥的骨灰盒!
纵然他是医生,纵然他早已看惯生死,但此刻,他没有办法接受眼前的事实。
陆致远恍若游魂般抱着骨灰盒回了家,在面对空空荡荡的房间时,他终于崩溃了,
悲痛,自责,悔恨一同向他袭来,
他失声痛哭,偌大的房间里,悲鸣久久不散……
一周后,陆北医院的首批援助医生回城,医院为在赈灾救援中牺牲的医生季星遥举办告别式。
陆致远以季星遥丈夫的身份,也是唯一家属的身份,捧着骨灰盒站在台上。
“五年前,罗斯战争,我和季星遥的爷爷同赴战场成为战地医生,战争结束后,我只带回来一方冰冷的骨灰盒。五年后,俄国W国开战,季星遥主动请缨奔赴前线,在救援中献出了宝贵的生命,于私,我愧对季星遥的家人,于公,我感恩他们的无私奉献,作为医生,他们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院长念悼词时,数次哽咽,最后泣不成声,下面更是哭成一片,
当初与季星遥第一批进行救援的人,尤为悲痛。
下飞机前,他们就知道战争的危险,心中都已做好最坏的打算,
但是,他们也曾一起加油呐喊:“一定要好好活着,一定要救更多的人!”
谁也没有想过,会是如今这副局面。
季星遥和许多遇难人员一样,家人未能见最后一面,便被火化装入一方小盒中。
听着医疗救援队的人们讲诉着季星遥的遇难过程,
与季星遥相熟的医生护士们,早已泣不成声。
陆致远抱着骨灰盒,手指摩挲着上面的照片,脸上看似平静,可通红的双眼却将他的痛苦彻底泄露。
他们的一字一句,都像是冰凉彻骨的刀刃,一刀一刀的划在他的心上,
他用力的呼吸,窒息感却越来越强烈,神情恍惚间,他竟生出来幻觉,
他看到了季星遥,她正站在台下冲自己笑,两颊的酒窝若隐若现,红彤彤的小脸像一朵娇艳的玫瑰,阳光之下分外耀眼。
也是这一刻,他才终于承认,之前和季星遥结婚,的确是因为恩师的遗言,所以想要好好照顾她。
可多年相处,季星遥这个人,早就不知道什么时候刻进他的骨头里,浸入他的骨髓里,不离开不觉得,一离开,他只觉痛彻心扉。
可他的心意,还未对她表明,她就已经与他死别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