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人追的免费小说季远凝林宁(故园林花几时重)-季远凝林宁小说故园林花几时重今日已更新最新章节
“舵主。”众人都起身为闵舵主行礼。
“坐坐。小季我今天来,是有件事要同你商量。”闵舵主笑道,自己随意坐下。
季远凝使个眼色让手下人退下,拱手问道:“舵主,是什么要事劳动您的大驾?”
“我听老五说过,林小姐是你的夫人。我们帮里和泰禾商号有生意往来,他们陈经理向我求情,说银行放贷的胡专员发话,贷款的事情想要林小姐亲自出马,毕竟之前是和她对接的,换了人不懂规矩又太麻烦。陈经理来帮里求过你,你拒绝了他。他无计可施,只得向我求助。我希望你答应他。”闵舵主说道。
季远凝听闵舵主开口提“林小姐”,心里就一激灵。他按下浮动的情绪,并不直接肯定否定,而是单刀直入:“我们和泰禾商号有生意往来?怎么没有听您说过?”
闵舵主的面庞肌肉抽动一下,他估计到季远凝会这么问。他们确有来往,不过属于他掌控的工建部私下的协议。
闵舵主是不会暴露这件事的,他说了预备好的词:“你知道泰禾背后是谁吗?你以为陈泽就是幕后主事人?”
“哦?这事向您请教?”季远凝挑眉,嘴上恭敬问。
“那是本城数一数二的大家族——陶家的产业。”闵舵主附耳对季远凝说了几句,“陶家每年给我们交的费用甚巨,而且我们帮里好些个赚钱的生意,都在他们家产业里占股分红,他们可是我们的财神爷,你说呢?”
没想到泰禾商号的来头是陶家,难怪陈泽好说歹说听季远凝总不允后,撂了句狠话。当时他不过以为是无用的发泄,没想到在这里等着自己。
“小季,为了帮里长远计,让你夫人帮个忙。若她不愿意,你就回去劝劝。女人嘛,别太宠着由她的性子,不然蹬鼻子上脸。不知你意下如何?”
“……既然这样,舵主您开口,我同意,想我夫人她也应该没什么异议。”季远凝迟疑了下,接下这个话茬。
“那就好,那就好,我等你妥善安排一下吧!”闵舵主先听陈泽的描述,说季远凝如何油盐不进,如何不近人情。忽然听他答应了,就知道小季是聪明人,果然不会不给自己面子,孰轻孰重拎得清。
闵舵主满意地离开了云江会馆。这下他可以给陶家交代了。
闵舵主走后,季远凝继续拿书案上的清册读,读几行险些甩出去,最终举起来的手还是放下了。
蓦然他想到什么,抛下册子去找邢涛。
得到通知时,林宁没有见到季远凝,而是由郑管家引路,头一次正式踏出西苑,去厅屋见陈泽。
陈泽抄着手在沙发边来去踱步,见到林宁来,差点要抱她一下,若不是瞟到一旁的郑管家,忙把伸出去的手缩回来,改成了握手。
“哎呦林小姐可算来了,你真是上天赐给我的活佛菩萨,泰禾真有救了,有救了。”陈泽这腔调简直对她感激涕零。
“泰禾怎么了?”林宁见到陈泽,眼睛先眯弯了,有股喜悦从心底流露出来,关切道。
“哎呀,别提了。也不知怎么回事,你走了以后,换多少人接手贷款的事情,胡专员都鸡蛋里挑骨头,最后逼得人干不下去。我亲自去谈,才听他句句夸赞你,说你又伶俐又懂业务,人也会来事,和你合作很愉快,看别人都不上眼。我揣摩他的意思,这件事还是得请你出山、非你不可。林小姐,看在过去我对你不薄,这个忙你一定要帮。”
“让我帮忙可以,不过我有个疑问。”林宁答应下来。不过她最奇怪的是,到底他们怎么样让季远凝答应的,上次他还在自己面前夹枪带棒斩钉截铁表态不可能,怎么转天他就肯了?
“你问吧林小姐,我一定知无不言。”陈泽笑道。
“你们怎么让我丈夫同意的?”林宁把心中疑问问出口。
“得益于林小姐你的老同学,过几日你就会见到他的。”陈泽面露神秘莫测的表情。
“我的老同学,谁啊?陈经理你就不透露一下?”林宁看他神秘兮兮的样子,伸出食指做了个手势,“就一下下?”
陈泽笑着摇摇头。真好,还是他熟悉的林宁,她能来解决燃眉之急了。
郑管家把他们之间的互动尽收眼底,连他都看得出来,夫人定然在泰禾商号如鱼得水,她面上的自信轻松愉悦,和季园里的她换了个人。
他同情地叹口气,也许季园的夫人生活得太沉重太压抑了。
林宁终于恢复上班。这些天都没看到季远凝,西苑的守卫也撤掉,每日由郑管家安排好车子接送她去泰禾商号。
她重新走上熟悉的路,困在季园这么久,她竟然不知道这条路上新开了好几个铺子,外面小孩子跑跑跳跳,大人们追追喊喊,有些像她一般行色匆匆的上班族们,夹着公文包的样子都是那么亲切!还有拉开车窗玻璃吹进来的风带着清香,连时不时路上过去的黄包车夫加快步伐辛苦奔跑都变得充满积极的意味,什么都是那样美好。一切如此生动,她闭上眼睛任风在脸颊上定格激动的泪水痕迹。
很快就到了泰禾商号的门口,林宁正遇见了几个熟识的同事,大家笑盈盈互道早安,就像她从来没有离开过。
林宁感受到她脸上的笑容如此明媚,整个人仿佛有股闪烁的光芒,这是另一种神奇的力量将她唤醒。
她从来没有这么焕然一新过!
陶大少站在二楼的窗口望着她,这是桃花江决堤后他们首次重逢。他暗暗做了许多准备,就为了今天。
他的洋装在天光下泛着缎子般的蓝,左侧驳领的插花眼里别着宝石花朵的装饰,他一手插裤袋,一手撑在窗台上,看她进来,打算以最好的状态和她见面。
第四章 出笼(2)
林宁听陈泽说今天泰禾商号的大老板要来,她居然才知晓陈经理并非大老板,不由暗叹自己后知后觉。 陈经理带她在总经理办公室门口敲门。 “进来。” 陈泽拧动门把带她进来。她望着陶大少发出一声惊叹:“咦,是你?陶正礼!” 陶正礼喜出望外:“林同学,没想到能在云城遇到故人!太好了。” “没想到泰禾商号的大老板是你!”林宁讶异。 “是我。”陶正礼彬彬有礼的眼睛藏在镜片后,含笑伸手,“欢迎你回泰禾,林宁。”
林宁回握住,她戴在无名指上的戒指,隔应着他的手心,陶正礼低头看了一眼林宁的戒指道:“在这里工作,私人信物不要带进商号来。” “抱歉,我忘了,陈经理强调过。”林宁记起来这规矩,也感受到戒指大概割到陶正礼的手,忙缩回手把戒指拔下来,收进手袋里。
“没关系。早上你适应整理一下,中午我在维尼斯西餐厅给你定了接风宴,我有话对你说。”陶正礼看着她的动作,笑道。
林宁亦笑了笑。
上午忙忙碌碌时间飞快,休息时分林宁步出泰禾大门,陶正礼开车溜到她的身边,笑道:“上来,我带你去。”
林宁上了他的车,她正好能够看到他的侧颜。陶正礼不再是林村那个瘦弱清秀的少年。他脸上有了历经商海的精明,一对金丝眼镜片反多了内敛的儒雅温和,为他的样貌增添了气质做注脚。
他的手指修长好看,凝神静气地开着车,手指不经意敲打着方向盘,并不急躁。
到了位置,他停好车,拉开车门绅士般扶她下来。两个人坐到维尼斯定的靠窗座位。
等菜上桌的时光,他微笑道:“刚刚我开车,你在看什么?”
“有太多没想到。没想到你会在云城,也没想到你竟然是我的大老板,更没想到今天我和你会在这里吃饭。”林宁坦诚道。
“其实,我没ᵂᵂᶻᴸ说过,我家一直在云城。”陶正礼云淡风轻道,“只是家里有些变故,我和母亲才在林村。我母亲是林村人,桃花江大水时我也是侥幸逃过一劫。母亲先一步回云城,那天大水来时,我躲在了树上,有渔夫划船来了,我喊话后救了自己。”
他的寥寥几句,令林宁想到了那个暗无天日的夜晚,就在那个夜晚,所有人的人生轨迹全变了,她叹口气。
“这世事真是无常,谁能预料那江堤就那么垮塌了。唉,人间惨剧哪!”陶正礼亦感叹着,看林宁低沉叹气,忙道,“不提了。你说你没想到我是泰禾老板,我自己也没想过。”
“此话何意?”
“如果可以,我是不会公开泰禾的。可是无奈,贷款的事情实在是卡脖子,为了请你,我只好把泰禾的底牌亮出来。你不是想知道为什么让季远凝同意放你出来吗?
是我找到了他们闵舵主,告诉泰禾是我陶家的产业。闵舵主他自己和我们泰禾签了很多建工合同,没经过帮里,私自赚了一大票。他自然不得不帮忙,季远凝定然不敢公开对抗闵舵主,结果可想而知。”陶正礼轻描淡写,神态自若。
林宁没料到自己费尽心机难办的事情,被他轻而易举破解,万事似乎尽在陶正礼的掌握中。
“不过,我只能帮你暂时走出季园,并不能帮你离开云城。”陶正礼似乎看透她的心思,温润笑道,“你和季远凝的感情我也算是见证人了。可还记得我及时通知你们薛少爷寻仇的事?”
林宁几乎遗忘的事,现在又浮上她的脑海。那时她和季远凝在江边土堤上讨论温书,是陶正礼喊了他们一声。
他说,薛少爷知道你和季同学在这里,他气势汹汹带着人来了。我怕他是要来找你们麻烦,特来通知你们一声,你们先避避吧。
林宁忽然想起那时候温雅好心的陶正礼,不由存了谢意,但她没开口,由季远凝给他道谢,然后两人牵手离开。
“那时候我就在你们身后袖手站着,我明白季远凝对你的感情,他越是困着你,越不想失去你。所以说我无法让你离开云城,因为季远凝一定会在车站码头那边有所布置。”陶正礼的分析有条有理,林宁望着他闪烁笑容的眼睛不得不肯定他的道理。
牛排端上来了,咖啡亦送过来了。林宁看他慢条斯理往身上垫餐布,自己也变得从容起来。
用完餐,盘盏都撤下去,陶正礼呷口咖啡接续话题:“我还没有告诉你,为什么泰禾急着要这笔贷款。有兴趣听么?”
林宁点点头,和陶正礼谈话是如沐春风的感觉,他说话永远是不急不躁的,条分缕析的。而且他顾及自己的感受,时不时问一问自己,因此当然想继续听下去。
“和薛家有关,林宁你知道么,薛少爷死了。”陶正礼道。
“他死了?什么时候的事?”林宁瞪圆了眼睛。难怪绑架事后,再没有听闻薛少爷的任何消息。林宁微有些感慨,薛少爷曾经跟屁虫一般追在自己身后,她厌烦过他轻视过他,他也做过绑架自己的错事,最后落了这个下场,果真性格决定命运。
看来季远凝什么也没告诉她,陶正礼笑了笑,如果他是季远凝,一定也不会让她知晓。
“具体我也不清楚,薛老爷经营这么多年总有仇人,听说被人寻仇打死了薛少爷。薛小宝一向骄奢跋扈,想也不冤。”陶正礼道,
“另外云城附近有个冶城铁矿,沪上巨商刘先生打算盘下来,和薛家接洽好几次,趁这次薛家丧子元气大伤,我爹打算投资入股拉拢过来,预算投资总额是二十万左右。他给我陶家许的巨额红利大概是二十个点,如今在走银行的贷款程序,只待放款下来就投资进入,这个钱要的确实急,没想到银行的胡专员迟迟把着没办法,只好辛苦你了。”
“希望我能帮你。”林宁真切说道。
“谢谢你,林宁。”他眼里有光闪耀,放下咖啡杯时余光瞟见她纤细秀丽的手近在咫尺,险些忍不住去握她的手。
第四章 出笼(3)
他不会说,他爱慕她很久了。从她在林村放学时日日从他们身边经过,她轻快踏着步伐,卷起了一阵香风,他就爱上那阵香风和风的主人;从她来应聘泰禾商号,他命令陈泽一定要录取没有经验的她;从她不得不离职后,他疯了一般从档案纸盒里翻出她填的表格,上面正贴了一张她的微笑小像,那样端正的眉眼,不知世情的甜笑着,他把那张照片小心撕下来放进皮夹深层;到今天她还是自己爱恋的样子活灵活现出现在眼前。
在他犹豫伸不伸手的瞬间,林宁去掏怀表看时间,下午快三点了。
她说:“我们回去吧。”
“行。”陶正礼给她拉开椅子,开车带她回商号,自己没有进去。
“还习惯吧?”快下班了,陈泽看她埋首整理资料,过来问道。
“没问题。”林宁抬头道,“我明天就把这些东西带去胡专员那里试试。”
“明天我亲自送你去。”陈泽手抄了口袋,对她笑道,“如果我不好好照顾你,陶少爷估计要把我……”说着做了个“抹脖子”的姿势。
“哪有这么吓人。”林宁被他的动作逗笑了。
“你可不知道,陶经理说林小姐要来,早早就给我们布置任务下来。要求你的座位得不热避光的,你的办公桌都是最趁手的文具……总之你在这里千万不要跟我们客气,缺啥少啥我们全力配合你,你可是我们的活菩萨,绝不能怠慢。”他对着林宁拱拱手,做个感天谢地的夸张动作。他就是这样的个性,平素相处有他在气氛就差不了,做起事情来干练麻利是一把好手。
“呵呵,你说得也太夸张了。”林宁直笑。
“可不是夸张哟,是事实。”陈泽纠正道。
他纠正的表情更逗得她捂住了嘴巴,两人笑过后约定明天去银行先探探胡专员口风。
隔天,林宁在泰禾按照清单准备贷款的资料,报表、情况说明、流水,账册附件等等等等。一页页一张张,她最后核对整理一遍不敢有丝毫马虎。
到了银行,见到林宁,胡专员的胖脸绽开花似的,特意从木头隔断后面走出来,跟她握手:“哇,林小姐,又见面了。”
林宁回握着摇一摇,笑道:“胡专员,好久不见,你还是这么神采奕奕。” “过奖过奖。”胡专员舍不放似的拉着她的手,林宁就势把怀中一股脑的资料推给他,让他不得不松手接过去。 她在柜台后静静等着他翻看,陈泽去停车一时还没来。 等了好半天,林宁眼看胡专员面带笑容的面庞阴沉下来,心里不由一沉。 “又不对。”胡专员最后原封不动把那叠资料推过来,瞥见林宁蹙眉的脸,本来有些牢骚,佳人面前换了语气,自己把资料收拾过来递给她,“林小姐,抱歉啊,这个数据不对,我办不了,强行办了上面审核也难过关。” “是哪里不对?”林宁问道。 胡专员没有直接回答,却看着抱着资料的她起了另外一个话头:“林小姐,你看马上中午了,赏脸一起吃个饭吧。” 林宁连忙推辞道:“不了不了,这怎么能让您破费,我一般中午回家吃饭,家里人该等急了。” 胡专员双手斜插裤兜出来,脸上还是浮着笑容挽留她:“我看你之前就来来回回跑了好多趟了,怪辛苦的。我们银行资料要求多又杂,我们正好借吃饭的时候谈一谈差缺的资料,我也可以指点你一二,免得你跑断腿。你看呢?” 这话说得林宁踌躇,其实这件事她清楚,之前就为了贷款资料,准备了一拿过来又临时变更为二,或者说数据不全又发回来到陈泽手上,做事如此不顺利。后来换人后,按照陈泽的说法,定然一直卡着,她确实想弄清楚原因所在。 此刻陈泽见到的正是在犹豫中的林宁,眼看那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往她身边蹭了蹭,甚至大胆到就要伸出一只手快揽住她的肩膀,她戒备着退了几步。 他及时叫她的名字:“林宁。” “陈经理你来了,你看,又没有办成。”林宁回头看到快步走过来的人,就势跨步走到陈泽身边。 “你们一直缺数据,差资料。我是要跟林小姐指点一下的。”胡专员看到陈泽进来,他们是老熟人了,忙收敛了动作,有些烦躁道。 “要不胡专员您现在就跟我们林小姐指点一二,我们早点把资料备齐,您手头上也少一事,是不是?”陈泽就地言语里将了胡专员一军。 “都已经快是午饭时间,我要下班了。林小姐,事要慢慢做急不得,林小姐你赶快回去吃饭吧。如果你们想办成事,下次让林小姐单独来。”胡专员拒绝就是不说正题,更一甩手进了木架子遮挡的柜台里。 “不早了,您忙。”陈泽就势带林宁往外走,语气客套又顺溜。 “知道他难搞定了吧?”陈泽把林宁让进车里,他边点火边说,“他这个态度我已经见怪不怪了,每次都这样,笑面虎难缠鬼。” “那就难了,要不想办法绕过他?” “怎么没有,韩行长也找过了,行长给我们承诺了只要手续办齐三天内就可以放款。结果还是卡在他那里。唉……” “下次我再试一试。” 果然过了几天,数据又再次改了一版,陈泽见到林宁,先道了个早,接着道:“林小姐,这次应该没什么问题了,昨天陶老爷和韩行长在一起喝了酒,行长说他交待泰禾特事特办。按照银行的要求,又自查了一遍。我这里资料改好了,今天早上就送去给胡专员吧。今天我要见个客户吃饭,要不要我找人陪你去?” “没事,我想我能搞定。你不记得他说让我独自去,我想来想去,这件事还是着落在我身上,我自己去。”林宁斟酌道。 陈泽有点不放心地补充:“这次你自己千万小心,一定要注意安全。” “好。对了你和客户约在哪里吃饭?”林宁边随口问道,边把资料夹接过来。 “我么?锦阳饭店二楼 202 号,这饭店就只有二楼是吃饭的包间。”陈泽微笑道。 第四章 出笼(4) 林宁点点头,她不再多问,自己把资料夹带进办公室整理好,就动身往银行去。 胡专员见到是林宁独自过来,先是冷冷淡淡看了她一眼,把资料拿来翻了翻,甩出来,带着愠气指着一个合计道:“怎么回事,越改越离谱了。流水的数字和报表对不上,拿回去改。” 林宁被他这个态度激发起不悦,来来去去这么多次,她报表也看了好几回,刚刚整理时把几个数字大略记了记,指着表格上的数字道:“如果我没有记错,流水上的数字和这个合计是吻合的。请胡专员您示下,该怎么改,我记一下回去好汇报上司。” 胡专员不动声色看了不卑不亢的她一眼,问:“你真想知道?” 林宁一副好学生的模样,恭谨点头,我确实想知道,这笔款子对我们泰禾很重要,请胡专员不吝赐教。 “那好。”胡专员借故拿起资料塞她手里时,握了握她的手。林宁脸上笑着把手缩了回来,拎起身边的公文皮包把文件放了进去,避开和他接触。 胡专员眼眸一睐:“既然林小姐虚心求教,鄙人有个不情之请,这里人多眼杂,要不中午,找个僻静地方,我们好好讨论一下这文书的数据错误。” 他的弦外之音林宁岂有不知,她刚想推辞掉,还不待自己开口,胡专员隐隐读出她拒绝之意,冷了脸去整理桌上杂沓的资料不再理她。 林宁站在这里有些囧和尴尬,但她从对方的态度中读出,此事就落在自己身上,果然听到低低的一声,仿佛自言自语,反正我这里资料通不过,就算行长来也这样,你们送的文书问题太多,我肯定是要秉公的。 什么狗屁资料,林宁顿时明白了,一切都是借口。她的心气被他激怒了,拍在他的办公桌上道,我可以去你上司那告你无理取闹。 “林小姐,不必这样。我无意令你生气。”胡专员反而笑起来,“只是一顿饭而已,我从来不做强人所难的事情,尤其是这么漂亮的女人。你想想,我说有问题,肯定你们数据还是经不起查的,就算你告上去也是我有理。用一顿饭换来时间的节约,怎么样也是划算的事情。我知道你们陶家和行长已经交涉过好几次了,肯定这笔款子要得很急。早日了解,你能交差,我也可以交差,双赢。你认为呢,林小姐?” 胡专员的话让林宁想起陶正礼跟她在维尼斯说的话,他确实急着这笔钱。不过是一顿饭而已,她左思右想,决定赴这个约,只是自己小心些才是。 她想了想问,要是我答应和你吃饭,交来的资料还有问题怎么办?你拿什么对我保证?我要你写保证书,否则别想我答应。 胡专员仔细凝视了林宁一眼,没想到这个姑娘想问题还这么周密,他随手取了张纸条,画下事由签下名字,说满意了吧? 林宁看他写明,收下东西,换了张笑颜:“既然你请我吃饭,我来点位置如何?” 胡专员愣了一下,不想她笑靥如花实在诱人,便同意让她点位置。 “我们去锦阳饭店,听说那里可是本城负有盛名的饭店,我还没有去过。” “行,我今天唯林小姐马首是瞻。”胡专员心花怒放,让她在办公室里的沙发上坐坐,自己快速了结手上事务,和她一前一后出来。 胡专员先电话定了一个包间,自己去取汽车带林宁。林宁在后座摸到手袋里的戒指,怕事谈不成,没有戴。 锦阳饭店果然是本城翘楚,进来是大幅西洋壁画,挂在金碧辉煌的大厅。林宁四下看看,随胡专员上了二楼。 胡专员今天约了心仪已久的女人,颇得面子,让侍者上来瓶葡萄酒,瞥了眼是张裕公司出品,让侍者给林宁倒了一杯,笑道:“难得泰禾公司的美人作陪,敬你一杯!” 他举杯林宁也不得不客气,只得端起酒杯抿了一口,胡专员却不太乐意,自己把一杯干到底,晃了晃底给她看,意思想让她如法炮制。 林宁无奈,只好舍命陪君子,她能喝一点,敬了两杯下肚。席间胡专员先说吃饭不谈公事,便忐忑地吃了几口菜,又按他的要求喝了些酒。脸上越来越热,林宁怕自己会醉,忙转换话题问起数据问题。 见她有些微醺,胡专员索性坐到她身边来,对她指点着,说这几个数据要怎么怎么填写,哪几个说明又是什么规范,讲解中几次险些搂抱她。林宁慌忙躲避着去翻公文包,待她把本子掏出来,有意拉椅子和他隔开些,坐姿更摆出学生般端正。气氛随之一变,胡专员只好先和她谈公事,林宁一板一眼记下来。 不一会说完正事,他把东西递给林宁,再次瞅准机会想去抱她。林宁心里做了防备,起身把资料文书收进包里,拎着包没有放。 胡专员站起身往她的方向来,而林宁眼睛早就看准了门的方向,拎包沿着圆桌转了个圈,趁着脑子有些清楚,更趁着胡专员还没接下来的动作,打开了门,闪身出来,快步疾走。 “林小姐,你别走啊!”胡专员在后面追出来,“我还有好多话想对你说,我喜欢你,林小姐。我真的很喜欢你,林小姐,你听我说嘛……” 林宁不理会他在身后的递过来一句句的话语,从疾走改成奔跑起来,鞋子踩在红地毯上软绵绵的,不知道是腿在发软还是地毯实在太软。她咬牙往左侧走廊跑去,一阵阵头发晕,根本不及看房号,见了白色的房门就“砰砰”大拍几声。 锦阳饭店的包间都很独立隔音,偶尔有送菜的侍者外并无旁人。胡专员眼看就要在走廊尽头追上她,侍者望过去还以为是情侣在闹矛盾,没有人多管闲事。不知道是酒劲上来还是忽然激烈地奔跑,林宁有些撑不住了,她扶住墙,大口喘气,喊了声“救命呀、救命啊。” 胡专员慌忙准备上前捂住她的嘴。 “放开她。”在这样的寂静中忽然从身后传来一声吼,这吼声带着极大的怒气,声音在走廊里形成了回声似的,在林宁听来响彻耳际。她抬着恍恍惚惚的双眼,望到了来人。顿时放下心来——是陶正礼。 自己得救了…… 第四章 出笼(5) “胡专员,我泰禾公司的林小姐怎么在这里?还喝了这么多酒?”陶正礼跨过去扶住她,皱眉对胡专员道,“如果是谈公事,据我所知,你们银行明令禁止和客户私下往来,再说谈公事也没有把人约到饭店来的。要是谈私事,你和客户公司的职员应该没什么私人交情吧,何况林小姐是罗敷有夫的人,你和她来往应该注意些吧。” “林小姐她……结婚了?”胡专员听到陶正礼聊起这个,简直惊异万分。 “怎么胡专员,你对她感兴趣?”陶正礼看穿的眼睛盯着胡专员,让他心里有点发怵,接着上前扶起蹲下身子的林宁,正色对胡专员道,“我可以给你个忠告,你还是不要打林小姐的主意为好。她不是你可以招惹的女人,而且作为林小姐的上司兼朋友,我更不许你围着她死缠烂打,你好自为之。” “算你们狠。”胡专员抛下这句话,被一个结过婚的女人摆一道,他有些怀疑陶家故意做局用林宁钓自己,差点得手后,哪有那么巧被陶少爷撞破,不是有预谋又为何?对方来头不小,他只好自认倒霉。 陶正礼扶着林宁,她腿软不受自己大脑的控制,胃里更是一阵阵泛恶心。她捂住嘴巴,可反胃这种生理反应实在忍不住,便用力气推开了陶正礼,就地吐了起来,弄脏了地毯。 她的动静惊动了饭店侍者,他们过来问询,见到是陶正礼,不由道:“陶少爷有何吩咐?” 陶正礼道:“地毯弄脏,钱我会赔的,另外再给我就近开一个房间。” 陶老爷出来时正看到陶正礼拦腰抱起一个昏昏沉沉的女人,在侍者的引路下往同层的客房里去,在他身后沉声道:“正礼,你去哪?” 他目力所及陶大少怀里女人的面容,惊讶道:“她还活着?” “是的,爹。她当然活着。”陶正礼丢出一句,抱着人脚下不停,往房间里去。 他打铃叫来了女侍者,她们帮林宁擦洗,要解开带着酒气的外套。陶正礼在客房外面踱步等着,陶老爷跟了上来。还不待陶正礼答话,陶老爷一个大巴掌扇了上来,“你怎么都不跟客人打个招呼就离席,太没礼貌了,就为了一个女人!” “她是林宁。”陶正礼捂着脸道,“不是一般的女人。” “我知道。今时不同往日,林家早就是过去式了。你要记得,薛明柳才是你应该明媒正娶的妻子。你动了野城铁矿的心思,令薛家不悦,幸亏我向薛老爷保证,条件就是你必须娶薛家二小姐进门,他薛家才不予追究。我当然了解林宁就是你心里的那个女人,可在你娶妻前我不想听到什么节外生枝的事。” “我心里有数,不用爹您提醒。”陶正礼的话音里带了些许情绪,此刻他最不想听到提起婚事,“其实爹你就算不做保证,与我陶家也无损失。” “荒唐!我和薛老爷多年朋友,你这次出手,令我两家置于何地?”陶老爷险些习惯性出手打他,顾虑着这是饭店里,忍住了,他训斥道,“你不要糊涂。快点过来,别让薛老爷看出来。” 正在这时,几个女侍者打开房门,见到陶正礼行礼道,按陶少爷您的要求,都弄好了。 陶正礼进门去,林宁正迷迷糊糊睡着,她的包放在床头。他拉了椅子坐在床边,静静看着她的睡容。 林宁怎么看都是个美人胚子,长长的眼睫毛、高鼻梁配着微微抿着的唇,其实今天才是他近距离细细观察她。她已经慢慢不再是青涩的模样,她的心性成长了,连样貌都长得更漂亮了。虽然在泰禾工作,可他能看到她和感受到她的时间太少,今天是难得的机会。 “远凝,远凝,季远凝……”忽然空间的寂静被她的呓语打破。 镜片后的眼神黯然下去。她什么时候开始心里就只有季远凝一个,从读书时到现在。其实他早就知道季远凝是她的丈夫,从他在鸣凤班里听张慧清说她出现开始,就一点一滴搜集着她的消息,可季远凝把她保护得太好了,若不是她主动上门找工作,也许就他和她就那样陌生下去了…… 他独自在房中的这刻,才释放了自己的情绪,把手握拳,狠狠锤了一下自己的大腿,明知道胡专员对她有想法,还令她陷入危险的境地!原本让她跑贷款,是为了见她。没想到这件事,也险些伤了她。 这么多年,他到底输给季远凝什么呢?行动上迟了一步吧。 “你不能出事,远凝,你快醒醒。啊!季远凝!”她大叫着坐起来,她的梦境里季远凝中了剧毒,口吐鲜血倒在她面前,自己难过无助地抱着他大喊,然后就惊醒过来,心脏砰砰跳,手摸额头全是冷汗。 陶正礼把手帕递过来给她:“擦擦吧。” 林宁看清眼前,才记起刚刚发生了什么,她拎过床头包,拿出笔记簿和资料夹交给陶正礼,道:“幸亏你来了,我今日所获就不虚。本子里是记的胡专员说的数据正确填法,我要求你一件事。” “你我之间不用求字。”他接过她手里的资料,手上心头都沉甸甸的,他说,“什么事我都会答应你。” “今天这件事千万不要声张,更不能让季远凝知晓。”她望着他,等他回答。 “为什么你今天一个人,就算胡专员想要你陪他吃饭,也应该安排接应才是。如果我没出来,后果简直不堪设想!陈泽他是怎么搞的!”陶正礼听她的要求是不告诉季远凝,心中涌上一股妒意,发泄出来。 “陶正礼,这件事不怪陈经理。接应的人我有了,就是你。”林宁一句话令陶正礼顿时什么气都发不出来,“只是替我保密可以么。” “好。你答应你,我不会说出去的。”陶正礼郑重承诺她,望着她带恳求的眼神,心里莫名酸涩。 他脱下自己的洋装给她披上,就着饭店的电话给相熟的服装店打了电话,吩咐送件新外套过来。 林宁说,不用了。 陶正礼摆摆手制止:“这件事是我疏忽害你涉险,你不要推辞,一件衣服而已。” 林宁转头瞥见那件脏外套,到底不能再穿,只得应了。 陶正礼还想陪陪她,听见门上“咚咚”被敲了两声,门外人叫了句:“大少爷,老爷催了。” 林宁第一次见到好脾气的陶正礼发了火,他对着门外大喊,知道了!更烦乱地推推眼镜站起身。林宁心知他有事,要把身上的衣服脱下来,被他强行摁住了:“不,你等我来。” 他就这样穿着衬衣出现在酒席上,最后等他送走了薛老爷再返回时,只看到林宁留在房间里的资料夹、洋装和兜里的钱,苦笑了一下。 第二日陶正礼亲自来了趟泰禾,陈泽不敢怠慢,把工作归置好,上午职员们重新填制表格数据,林宁坚持要去,便由陶正礼陪她。 这次胡专员换了副爱答不理的模样,数据文字已经毫无问题,他把资料在手上翻了几遍,望着林宁平静的表情,还有她身旁盯着自己的陶少爷,他越看越恨,脑子过着再拿什么理由刁难泰禾一次,出出胸中这口恶气。 第四章 出笼(6) 胡专员估摸好刚准备甩出去。林宁似乎预计到了,拿出一张纸条晃了晃,她低声语带威胁:“你别忘了,有了这个证据,我可以投诉你,看你这银行的金饭碗还能不能保。” 胡专员执着东西的手不由绵软下去,陶正礼面带微笑看文书依旧落回到胡专员面前,无奈何收件进去。 林宁亦有股出了口恶气的快慰。 一件持续太久办不下来的事情圆满结束了,果然资料递进去后款子立马放下来,陶正礼对林宁又感激又愧疚,约她在维尼斯吃饭。 “真厉害,没想到你还留一手。”陶正礼满心欣赏对她说。 “这种人不让他吃点亏,还会继续祸害别人。”林宁忿忿道,心中在暗暗庆幸,自己确实下了一招险棋,她有意把吃饭地点定在锦阳饭店,原以为敲门来的是陈泽,不想是陶正礼。 “若非你坚持不想声张,我倒真想给他个痛快。”陶正礼的语气温润,话里透出狠意。 “倒也不必。我手中有他把柄,他聪明的话自该收敛了。”林宁笑道,把那张字条从包里摸出来,递给陶正礼,“这件事做完了,东西交给你处理。” “你有什么打算?”陶正礼听出她的退意,此事告一段落,林宁即将人归原位,她回到季园,再见面十分困难。他不想提这个,但这个问题总在他心头发紧,还是不得不提起来。 “我还能有什么想法,你这边事情已经了结,既然不能离开云城,我自然要回季园。” “你想回江城吗?”陶正礼终于问了,“我猜你江城那边的亲戚许久没见,应该会很想念他们吧。” “我爹在江城的产业还需要我。我是一定要回去的。”林宁肯定道,“只不过不是现在,如你所说,季远凝布置得关卡重重,我只有先回季园才能从长计议。” “你可以联系我,我一定会帮你。”陶正礼对她吐露了心声,“请你相信我。不管你在哪里,别忘了还有我这个信得过的朋友。如果你不能随意出门,就带话给鸣凤班的张慧清,我和她也相熟。” 林宁透过咖啡的热气望着他真挚的双眼,除了感动还有意外,他也认识张慧清?她确实是个值得推心置腹的好朋友,如今又加了一个陶正礼,还欠着同样真诚的傅石的人情债。这些人和事都令她心中觉得暖融融,更觉得重如泰山。 “我相信你。”林宁答道。 陶正礼展唇笑了,只有他自己品尝到心里泛起的苦涩。 最后离开维尼斯的时候,他把准备好的钞票给她,不待林宁推拒,道:“这是你劳动所得,是我泰禾欠了你的,也是因你解决燃眉之急,我作为你的上司该给你的奖励。” 林宁听了这话,果然再没推辞,把钞票收进手包里:“那我就不客气了。” “本来就是你的,我想这些钱你以后用得上。”陶正礼给她开门,和她在店门口依依惜别。 他伸出手,和林宁微笑握了手。 林宁凝视着他,语气是说不出的感慨:“以前你在林村提醒我和远凝,薛少爷来寻仇的时候,那时我对你充满了感激,却没有说出口,今天我要好好说声谢谢你。谢谢你一直帮我,谢谢你救了我。我知道若不是你,不会有我在泰禾商号的这段经历。我很快乐很满足,我会想你的。” 陶正礼蓦然被她说得伤感起来,还是带着笑克制自己送她上了回季园的黄包车。 与此同时在云城角落某个不起眼的小院里,一个身着制服的青年在斑驳灰突突的门上叩着门环,他“叩叩叩”地拍了三下,有伸手拍门一下。院子里便有人开门。 “你怎么来了,那里有什么新消息?”一个布袍的中年男子快步疾走出来。 “师爷,饭店里发生了一件事,我想了想特来禀报。”青年拱手说道,“三爷可在?” “你直接跟我说吧。”师爷摇摇头接话道。 青年人对师爷附耳说了几句话。师爷听得一脸凝重,他戴着圆形黑框眼镜满脸都是严肃的表情。听完青年的话,他道:“这件事你不要外传,等我和三爷商量一下,你先回去有什么消息及时来报。” 青年拱拱手致意,依旧从小院门口出来,午后的阳光照在他的棕红色的制服上,胸口是刺绣发硬的“锦阳饭店”四个字,泛着明亮的光芒。 林宁回季园,她最后一次让车夫放慢了速度,欣赏着四周的街景。这次是下午,午后的热度街上少有人在逛,还有在巷子口打盹的阿婆阿爹们,坐着竹椅子,有的拐杖立在一旁,连阳光都有点懒洋洋的,树叶子也蜷曲着,无精打采的样子。 她回到季园的时候,郑管家过来说:“夫人回来了,我还准备去接您的。” “嗯,回来了。”林宁道,“小郑,上次远凝被人下药的事情,你查得怎么样了?” 郑管家摇摇头:“查问过,都不承认。现在相关人等我还关在柴房里。” “我去看看。”林宁听郑管家这么说,带着菊蕊由郑管家引路直奔柴房。近前听见人们在哀叹,有女声说:“何时是个头啊!我们啥也没干,查什么查!” 她的声音立马有人附和:“就是就是,我不过那天掌勺而已,就稀里糊涂就被关起来。”这声音的主人是那天掌勺的厨子。 “关起来事小,这审问关柴房好多天实在吃不消哪。真如燕子你所说,这日子何时是个头哪!”另一个附和道。 话题又循环了,听得出大家的垂头丧气,柴房里安静下去,鸦雀无声。 林宁打开门跨进来时,就望见这些男男女女蓬头垢面、唉声叹ᵂᵂᶻᴸ气、颓唐得实在没办法维持基本的体面。 她皱皱眉,对郑管家道;“他们被关了好些天了吧?小郑,你把男女分开,让人打水来给他们梳洗整理一下,再接着审问不迟。” 燕子机灵,直接“扑通”跪倒林宁面前,大呼冤枉:“夫人饶命哪,我们确实没有做过害人的事情,求夫人明查。” 第五章 失和(1) “我自然不会随便冤枉你们,听郑管家说审问时没有一个人承认,是吗?”林宁把燕子扶起来。 “我们确实没做,能承认什么?只怕是强加在头上的罪名,随便你们怎么说。”有个男声补充道,“既然如此,早晚都是死,不如有话说个痛快明白。反正不是我们做的就不是我们做的,别想栽到我们头上。” “你们也先别抱怨,今晚都整理一下,既然你们各执一词,明天这件事我会亲自弄清楚。”林宁掷地有声砸下她的承诺。 说着行动起来,把男女分开各安排房舍,让人打水送水,使他们好好清理一番。 林宁带着菊蕊回西苑去,傍晚两人慢慢散步,她并不着急,脑子里还在过着自己在柴房丢下的承诺:明日她必须审问他们,以期早日弄清楚结果。 想着想着,腿不由迈上了另一条岔路。菊蕊没有做声打扰她想心事,跟随着她。 林宁意识到自己走岔了的时候,她已经站在一座灰突突的祠堂前。多久没有来过这里了!自从她和季远凝矛盾渐多后,不是吵架就是被禁足,自然没有心思来这里。 这座祠堂她再熟悉不过,刚刚搬进季园的季远凝牵着她站在这里说,阿宁,我们用这座祠堂纪念你我逝去的亲人多好,让他们无助的灵魂有个皈依寄托之地。 如果他们想我们了,可以在这里回来看看,我季远凝到底混出了人样,你跟着我生活衣食无忧,绝不比别人差,阿宁做我季远凝的太太,我只会让你幸福快乐,不再有忧愁难过。 她当时从他耳后看过去,穿过他刚毅的侧颜,果决的语气不容置疑,她记得自己回答了“好,随你”的话语。 于是这里立了季远凝父母的牌位,还立了自己的父母和弟弟之灵位。很久没来祭拜了,她带着菊蕊走进去,意外的是案上香炉插着刚刚燃尽的香,几人牌位前的贡果祭品还透着水灵灵的新鲜,里面打扫得干干净净,牌位亦被人擦拭过,一切都整洁如初。 她微有些感慨,跪下来祭拜着父母,对着爸妈弟弟的牌位磕了三个头,心中默默祝祷。起身时忽然看到祠堂后有个小门,她好像从不曾留意过这里。 于是她和菊蕊怀着好奇一起打开这扇门,才发现这里堆了好些杂物,甚至还有曾经放在这祠堂的一尊佛像,很有些年头,该彩绘的地方油漆脱落不少。再穿过佛像,还有另一处门,再打开是废弃的厨房套着卫生间,原来这里别有洞天! 林宁带着菊蕊回到杂物间,望着这尊还保留着威严的佛像,忽然有了主意,拉着菊蕊道:“走,我们去找郑管家。” 第二天,很快一早就传话下去说林宁今天来审问他们,不想等到傍晚夫人还没有出现。 所有人聚在一间房里等了好半天,就是没有看到夫人的踪影,也没看到郑管家带人过来,燕子和几个丫鬟们早就叽叽喳喳开了,自从昨晚男女分开后,又洗漱整理了自己,难得睡了个好觉,居然有点感激夫人,见夫人没来,不由有几分担忧的猜测。 就在众人的焦急等待中,忽然门被打开,进来几个家丁,不由分说直接拿布袋套了每个人的头,赶着他们向前走。 “这是带我们去哪里?”燕子被黑布袋蒙住头,有股害怕感油然而生,她问出声,舒缓恐惧的情绪。 “不要问,到你们该去的地方去。”押着她的家丁回答道。 他们停了下来,被一字排开,头套取了下来。秋后昼短夜长,天黑得很快,火把点起来了。燕子发现林宁和郑管家就站在祠堂门口。 林宁前迈了一步,道:“今天我们当着神佛的面,好好审审这个案子。我听郑管家说,你们每个人都不认在东苑的饭菜里做了手脚,既然没个准头,不如让佛祖来辨明这件事。 所以今晚你们都得在这个祠堂里度过,这里面我特意让法师请来一尊神佛,我相信它一定能够明辨是非,告诉我真正的答案。你们听着,法师说他已经通过灵。佛祖告诉说,如果谁身上或手上有白色灰印,就一定是那个做了错事的人,其他人也不必害怕,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现在你们请进吧,我会命人在祠堂外面守着的,如果你们有人擅自离开,别怪我不留情面。” 林宁说完,眼见他们一个个走进了黑乎乎的祠堂,大家都进入之后,她让人把火把也撤掉了。至此场面全部交给了郑管家。 林宁叮嘱道:“如果他们有提前跑出来的,一定要通知我。” “是,夫人您放心,今晚会有人轮流把守,且等明天的结果。” “交给你了,小郑。菊蕊我们回西苑等消息。”林宁说完带着菊蕊离开了。 “这样能行吗,夫人?”菊蕊忍不住问了一句,看夫人的神情没有回答自己的问话。 一夜就这么平静地过去了。林宁记挂着祠堂里的事情,起了个大早往祠堂方向赶过去。 没有人提早出来,郑管家带着人已经在祠堂门口等她了。时辰到了,祠堂门打开,里面的人慢慢依次走了出来。 林宁不错眼仔细打量他们。每个人除了神情萎靡疲倦,衣服有点脏,检查后身上手上并没有白色的灰印。郑管家向她征求意见,林宁道:“看来你们确实没有说谎。” “夫人明鉴,我们的确什么也没有做。我们对先生忠心耿耿,都是他一手挑来的仆从,绝不会做不利于季园的事情。” 有了厨子的一席剖白,其他人自然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我们实属冤枉,夫人明查哪,夫人救命哪。” 林宁有些相信他们。因为她和郑管家商量后,费尽心力在祠堂里特别安排,如果有心虚之辈一定会蹭上远离佛像处刷好的白色墙灰,里面有意布置得阴气森森,撤去灯火后她巡视一番都觉得可怕,何况下人们呆了一整夜。她还想起来菊蕊做的老鼠实验。两相印证,应该无误。 看来此事不是季园里面的人所为,难道真的是外面带进来的?那么到底是谁?姚阿杏为何没有反应呢! 第五章 失和(2) 她选择相信他们,发话道:“我相信你们,现在你们都回去休息吧。” 众人一听各个如释重负,向夫人道谢后纷纷离去。 “郑管家,我实话告诉你吧,我那天看见姚小姐了,我看见她的时候,她正在门口同你讲话。”既然排除了其他,怀疑的矛头指向姚阿杏,不开诚布公如何探得事实真相? “夫人您?” 郑管家乍一听惊了一下,“您知道了……” “是的,我知道那天来家里做客的是姚小姐。我看得开,现在我只想查出是谁想害远凝,所以你要认真回答我,那晚你送姚小姐回去,她有什么异样之处,一点点细节都不要放过,这很重要。” 这确是推心置腹,亦是诚心相询,郑管家仔细揣摩,答道:“那天姚小姐上车时无意中说了句好热,我想她是喝多了自然反应。另外我在司机旁边前排副驾,她安静地坐在车后座,一直到她进门,只是用扇子扇着风,着实没有其他的异常。夫人,我有个想法,您是不是该再询问一下张医生,这种药物的具体情况?” 林宁听得出来,郑管家的建议带着审慎,他大抵不想得罪别院的那位。但是细想起来,郑管家的话在理。 她点头道:“我也正有此意,就差人去请。” “夫人我去。”菊蕊自告奋勇。不多时她回来反馈,说张医生去了江城,这么说林宁只能宁耐一时。 师爷把锦阳饭店小伙计的话告知了池三爷,后者坐在轮椅车上似笑非笑。他恶狠狠锤了自己残疾的腿,若不是季远凝和莫五那个家伙联手设局,怎么会报废自己的一条腿。那柄匕首扎进大腿时,那股撕心裂肺的疼,现在腿找补不回来,又丢了半生谋划的礼户部,下任舵主之位再轮不上,他手中没有权力,谁还会惦记着一个残了的三爷?始作俑者季远凝,池三爷的眼中钉肉中刺,迟早要他付出代价。 师爷说,这件事先不着急,时机到了自然如此这般,池三爷连连点头称妙。 时机不负有心人,果然来了个契机。 根据清册记录,马二爷最近新收了一个学徒,考察期满,按惯例由引荐人带来准备“赶香堂”,此刻必须由礼户部提前布置好的家庙门口接受答问。 礼部的守门人问,来者何人? 学徒答,我是某某,特地来赶香堂。 守门人再问,经过此地要抱香而入,你身上可带香油钱? 学徒答道,连一枚大洋在内,共一百二十九枚,敢问可够? 守门人对上切口,如常伸出手,学徒送上 129 枚银元后,他还伸着手晃了晃。见小徒有些呆愣,他再次晃了晃手,意思是还要加。 在守门人的经验中,以往遇上这种情形,为了顺利赶上香堂,学徒多多少少都会加点辛苦钱。所以这礼部的职位是令人羡慕的“肥肉”,不论什么香堂,师父为求吉利顺利和排场,总会向礼部的人员递赠些好处。 同时“赶香堂”的学徒为了顺利进家,也会向礼部投出些许暗示,就有了“如若顺利进家,日后定当重谢”之类的潜规则,细水长流,天长日久。 却没想今天这个小徒,跟守门人卯上了,干瞪眼就是没有多余的钱款拿出来。 “规矩你不懂?”守门人开口问道。 “我钱给够了。”学徒道。 “除了定例,还有辛苦钱,这才是真规矩。”守门人道。 “我认为这不合道理。”学徒答得不卑不亢,“规矩是人人心服都得遵守的东西,是拿得出手的公理,而你们毫无章法的堵门要钱,只不过是以权谋私。” 说得守门人居然愣住了,于是学徒和引荐人就这样站在门口等着碰了钉子不太高兴的守门人开庙门。 引荐人委婉劝了几句,说身上带了钱的话,哪怕是多一枚银洋也算意思意思,耽误吉时可了不得。 学徒回了嘴:就他们这样欺人,不是钱不钱的事情,不蒸馒头争口气,非要论这个理儿不可。 怼得引荐人无话,准备自己从腰包里掏“铜子儿”,又被眼前的楞头青发现,按住他的手,正色道,今天若您掏钱,大不了我不赶这个香堂,现在我还算不得正式的弟子吧。 礼部的守门人第一次遇上这么不知变通的,加之这小徒弟坚决的态度,把他的气性激发起来,一时之间僵持在门口,谁也不让谁。 马二爷带着一众弟子在庙里等候,掌礼人不禁急了。赶香堂的时间甚至比婚丧嫁娶还要严格,就为图个吉利。天门山因漕运而兴,连切口小令都讲求讨吉利,落座吃饭都不可说盛饭,因为“沉”和“盛”字谐音,是跑水路人忌讳的字眼。掌礼人的说话节律程序都有些微规则,再耽搁久了,仪式就不能按部就班进行下去。 左等不来右等不来,还是庙里马二爷的弟子打开庙门,这位小徒一脸不乐意,进来就嚷嚷要评理。马二爷问明白前因后果,下令说今天赶香堂的程序暂停,让人把礼户部的掌事季先生找来,问问他如何管的手下。 眼看本是一场吉利喜庆的赶香堂就要变成公案的讨论现场。季远凝得到通知,匆匆忙忙赶到灯烛烟火缥缈的家庙里,今天这里除了少数礼部的人在张罗走流程,满场都是马二爷的徒子徒孙们,季远凝带着几个随从进来时,扫了眼场子,把香案前站着的事件核心人物——守门人和那愤愤不平的小学徒尽收眼底。 他在马二爷面前站定,脸上带着笑容向二爷拱拱手,道声恭喜。 “何喜之有?”马二爷不动声色看向他,早就领教过季先生的本事,就等他的处理。 季远凝笑得仿佛喜上眉梢,连修长的眉眼都有些细眯着,躬身作揖道:“来时我特意翻过黄历,今天可是本月里唯一的建日,明堂黄道的大吉大利之日,若是占卜也必得九五乾数,元亨利贞的。在这样的良辰吉日,岂能为芝麻绿豆的小事扫兴,马二爷您说呢?依我看,先把香堂开过再论其他也不迟,我季远凝先代礼户部的弟子们赔个不是,改日我定去您那里登门赔礼。” 说着还不等马二爷接话,给掌礼人使个眼色,掌礼人聪颖接着宣唱请祖诗:“历代祖师下山来,红毡铺地步莲台,普渡弟子帮中进,万朵莲花遍地开……” 请祖诗唱起,必须得继续仪式,仪式一起就是马二爷弟子间内部事情。 季远凝脱身把守门人带出来,就在庙门口集合了礼部的弟子,沉下脸愠怒道:“现在你们都给我回礼户部去,集合开会。” 第五章 失和(3) 今天的事,其实在场人都心知闹得有点过了,见季先生冷了面皮发起脾气,多少都带着 惶恐不安的心情参差不齐应道:“谨遵钧命。” 很快点齐人马,大家齐齐聚在厅堂等季远凝训话。 “我没想到你们犯下如此愚蠢的错误。”季远凝用痛心疾首的语调,“赶香堂的守门人居然只为了蝇头小利,耽搁吉时不开庙门。枉我之前那么信任你们,我本打算按照从前池三爷的规矩萧规曹随,可你们做的事情呢?看来我不好好整顿下礼户部都不行了。” 季远凝忽然疾言厉色,单单点王堂主出来喝道:“王堂主,今天这桩不提,我这里还有几件你做的事情,众位一起听一听。” 季远凝从旁边桌上一摞类似信笺的东西里取一封,展开念道:“某月某日,你手下黄甲私自授受香烛钱五十元,同日他把其中的三十元进贡给你;某月某日,赶香堂的学徒陈乙向守门人进辛苦钱一百元,其中六十元进了你的腰包。还有几件事,你要不要我全部念出来?没想到你的抽水都拿到百分之六十了,真是生财有道哪!这里面你有多少上供给了池三爷?” 所有人的眼光看向王堂主。 “我不服你,季先生。我是贪财,而你贪恋的是这天门山的权位。听说季先生你为了上位,连老婆都奉献得出来,太令人不耻了。”王堂主轻蔑道。 “你说什么?”季远凝墨色的眸子更暗,闪过一丝狠厉。 “……这事帮中都传遍了。请季先生给我们一个说法,否则我等不服!”王堂主还没说话,另一个堂主附和道,这么一闹季远凝的手下人都有点弹压不住了。 季远凝被众人起哄,自己冷静下来道:“我都不知道从何说起,如何与你们解释?王堂主你听到什么照实说!” 王堂主便一五一十把听来的传闻全部说出来。譬如林小姐如何如何险被男人冒犯,关键时候是陶大少抱走醉酒妇人解救了她,传闻必然添油加醋,野史秘辛一般绘声绘色。 听完王堂主的话,季远凝的心里狠狠一抽。他只觉得心疼难抑,胸中有口气吐不出来。阿宁完全隐瞒这件事,他脑补着陶正礼抱着她甚至两人共处一室,没想到她为了陶家能做到这个地步。除了心口的疼痛,更有股心内散发出来的酸涩,他有点坐不住,把手撑在椅子把手上。 但下面数十双眼睛盯着自己,季远凝不能露破绽,他随手抄起茶盏,放在嘴边遮掩着。一口茶水下肚,稳住了心绪。 他放杯转了转手指的婚戒,用极淡的语气道:“我夫人嫁给我,亦算半个帮里的人,她这件帮忙陶家的事情是闵舵主派下来的。她答应的事自然想方设法也要办到,岂能推诿。不过此事确实棘手,还好陶家大少跟我是朋友,帮拙荆解了围。” “小季你说得对极了。我吩咐的事情,你办得很好。”闵舵主中气十足的声音从礼户部门口由远及近传来。 莫五爷陪闵舵主到来,季远凝慌忙迎接,其他帮众参拜。闵舵主摆摆手让大家起身说话,他开口道:“小季,我听老五说你正为难,又听近日帮中传闻,我下令命你办的事情都能被人编排,看来是要好好整顿整顿这里了。” “季远凝谢过闵舵主,谢过五爷。”季远凝聪明人,立即向两人行礼。莫五爷拍了拍他的肩,以示安慰,伴着说完话的闵舵主转身离去。 闵舵主到来发话令王堂主冷汗涔涔,春日缓缓转暖的天气似乎热得快一些,他低下头恨不能有地缝钻进去躲上一躲。 舵主说要整顿,众人都在惴惴不安季远凝会翻自己的旧账,而且刚刚还附和王堂主……每个人都等着季先生的下文。 季远凝端坐太师椅上首,腿微微分手搁在膝盖上,目光灿然很是威严。 季远凝令左右宣读帮规,很快上了刑罚按倒王堂主就是一顿鞭笞,看着后者在长板上痛苦地扭着身子,听他不住呻吟求饶,更有一道道鲜红的血迹从他的厚长衫布料里渗透出来,在场人满耳满心的刺挠,所有人鸦雀无声,任由这种不适放大散漫在空气里。 不知过了多久,行刑人来报,王堂主晕过去了,请季先生示下。季远凝静气凝神转了转手上的戒指,等了一会悠悠开口:“王堂主违反帮规,剥夺他礼部堂主之位,抬下去医治。” 有人抬了王堂主离开,季远凝清了清嗓子,准备从桌案上另外取一封信。 有了王堂主的先例,所有人噤若寒蝉,不知是谁带头跪下,其他人便也纷纷跪下,山呼季先生开恩。 季远凝慢慢把手中东西放下,手虚虚一抬柔声道:“大家请起,我知道这些都是你们以前做下的一些旧事。今天我拿出来并不是要清算和惩罚。 我是想告诫你们,你们每次做下的事情,别人都是有办法知晓的,永远不要自作聪明。 我明白礼户部没有甜头是不可能的,水至清则无鱼,你们也有妻儿老小,也要生活,不过分的话我是可以容忍你们的。 但是像今天这样的事情,譬如不给钱就不开庙门、私自隐瞒高额抽水、传些没有头尾的闲话,凡此种种我希望以后不要再发生了。” 讲完这番话后他按规处罚了庙门的守门人,接着他让手下抬来炭盆,把桌子上一封封信函扔了进去。 盯着熊熊燃烧的火焰,所有人似乎都放下了心,然而季远凝接下来的话又让人把一颗心激动得噗通直跳。 他说,现在开始所有堂主的职务全部空出来,每个人都可以竞争,不受辈分年龄等客观条件的限制,只一条,能者上庸者下。 他在大家肯定的应答声中感知到,好像有股澎湃的气息蠢蠢欲动。公事处理完毕众人都退下去了。 偌大理事堂里只剩季远凝默坐,琢磨那些传闻,他决定现在就去见见陶家大少。 第五章 失和 (4) 他和陶正礼在泰禾商号经理室见的面,双方握了手。季远凝也是林村分别后第一次见到陶正礼。 “季远凝,老同学,你来了,请坐。”陶正礼道。 季远凝不客气,双方对坐,陈泽端上来茶水。他没有接,陈泽只得放在茶几上退下。房间里只剩他们两人的时候,他的眼睛就停留在茶水的冉冉热气,脑里斟酌该如何开口。 还是陶正礼打破了沉默,他含着一抹不易觉察的笑容说,林宁第一天来,我就想过有朝一日恐怕和你必须面对面,没想到这一刻来得这样快。 季远凝答道,我早该来的,现在已经太迟。我不容许任何人打我夫人的主意,我不希望你是其中一个。这话对季远凝来说,已经说得十分委婉。 季同学,你怕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陶正礼听到这话不由真笑起来,我是真心欣赏林宁的能力。她实在是个很兢兢业业勤勤恳恳的聪明员工,有她在身边相佐是泰禾之幸,是我陶正礼的福分。 听他不住夸赞林宁,季远凝仿佛读懂了陶正礼话里的潜台词,他直截了当问出了心中翻来覆去的问题:“你喜欢她吗?” 陶正礼思虑着对方砸过来的这个问题,脸上客套的笑暗淡下去,良久开口:“季同学,我实在是很羡慕你……” 话一出口可谓暗红尘霎时雪亮,季远凝全明白了。 “大少爷,今天中午还有局,您别忘了地点在锦阳饭店,过午该出发了。”陈泽敲了敲门进来。 “好,野城刘先生的美意,这一场我定要准时到。”陶正礼被陈泽解了围,“你让人备车。” 锦阳饭店!其他的都听不太清楚,唯独这四个字就好像往铁板上钉钉,个个掷地有声似的,直往季远凝的耳朵里捶砸。 锦阳饭店林宁醉酒,暗恋她的陶正礼救了她,其间发生了什么,会发生什么?一切给了他充满想象的答案,他的脸色极差,不知为啥这次真的有股火苗在胸口拱着烧着,他整个人都好像要被焦灼似的。 “既然陶同学你有事要忙,我就不叨扰了,告辞。”季远凝耐不下去,起身拱手出门。 “你难得来一次,我送送你。”陶正礼明明有约,还执意送他出来,客气周到。季远凝不得不承认,和陶正礼接触后,自己在天门山算得上阅人不少,而陶正礼这样的男人,城府见识可谓上佳,加之芝兰玉树的风貌,算得上翘楚。 这个认识让季远凝感觉背脊发凉。上车后他扔出了三个字:回季园。 林宁正在餐室用餐,自季远凝踏进餐室大门,她就感受到有种惹不得的危险在他周身蔓延。 他不由分说过来一把抓住她的手,轻轻一带把她拉起来,跟我走,我有话问。 他牵着她走得飞快,像把气性都发泄在脚底。进她西苑的房间时,她还有些气喘吁吁,背靠门板喘气。 他默默拉开椅子,把她摁在椅子上坐下。自己捡了她对面的位置坐着,脚下那股气好像泄了不少,声音稍有和缓:“阿宁,现在我给你机会解释。” “解释?你想听什么?”林宁平静问道。 “那天在锦阳饭店发生的事情,我希望听到你如实的陈述。” “锦阳饭店里什么事。”林宁蹙眉,“你听到了什么?” 季远凝亮闪闪的眼睛盯着她,没有做声。 “是呵,你是无所不能的季先生,什么都瞒不了你。”林宁倏忽笑起来,“不管你听到什么。那件事我没什么好说的,只是冒个险而已。” “冒险需要你牺牲色相给男人陪酒?并和夫君之外的男人独处一室,这些你觉得正常、应该?” 最后的句子他咬字很重,林宁听得出来,他在忍耐。 “你要怨我怪我,我无话可说。”林宁撇过脸去,“那天计划很顺利,都和我想好的计划若合符节,我也并没吃亏,也不存在你想象中那些腌臜事,我的目标只是完成工作任务。” “够了够了,我不想再听你提工作!我根本不愿意你出去抛头露面,我只想你在季园做好你季夫人的角色。现在外面世道不好,你毕竟是一个女人,别人会怎么想你的,懂吗?我从来不喜欢超出我所掌控的事情。”季远凝吼出了声。 “第一,我为什么要去管别人的想法?如果我时时刻刻考虑别人的想法,我除了畏首畏尾还能做些什么?”林宁不甘示弱,季远凝的话真的让她生气了,很生气,她对他数着一二三, “第二,时至今日你能读懂我多少?我也有想要去面对的事情。我喜欢在泰禾工作,在那里我很充实。我喜欢做泰禾的林助理,而不是坐在家里当养尊处优的季夫人,挂着虚名招摇!” “这么说,做我的季夫人就这样让你不舒服?”季远凝皱眉。 “是的,我不愿意。我说过不想和另外的女人分享你,我过够了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的日子,我过够了!!我说过无数次我不高兴,可你尊重我的想法了吗?现在还摆着别院的姚阿杏在那里,谁知道你会不会变本加厉把她弄进季园来!!而且你很可笑更可怜,你知道姚阿杏她对你有没有二心呢? 现在我累了,我不想管你和她什么关系。希望你能顾及我的体面,更顾念顾念你我的旧情。求你饶过我,更放过你自己,好么。” 林宁这话除了愠怒更有些哀哀,不经意间阿杏还是让她耿耿于怀,她人在季园,就不得不在矮檐下低头,见识了自由的鸟儿,再不愿意回到笼里,无论什么手段,先出去再说。 “阿宁,你曾经为了读书想走,甚至乔装打扮利用阿杏骗我,我一点都不怪你。你算是我一而再强留在身边的。当初若不桃花江那场大水,你我的命运是不可能阴差阳错连在一起的,你本不该只留在微不足道的我身边。我都懂。”听了她带恳求的悲哀心灰言语,季远凝整个人沉郁着,她不是第一次在求自己,他的心竟然比听到斥责争吵还难受。 “远凝,你何必提早前的那些旧事。那时候你挽留我,派傅石监视我,大概都源于你的私心。我能理解你是为我着想,你做那些事的时候,我同样在享受你给我带来的安全感。 但是现在早就变了,你我再回不到以前。曾经的季远凝是我一个人的,他可以全身心爱我疼我宠我。现在的季先生却不可以,你还担负着别人的人生责任。你心有旁骛,我亦做不到感情里的全心全意了,现在我心有挂碍。” 第五章 失和(5) 林宁说话的时候尽量让自己平静,但面前的男人却不。 他烦躁着,在她面前来回走着。他全无季先生沉稳的风范,忽而在她面前停住,声音高亢起头,同时捏住了她的下巴,逼着她直视他:“我太天真了,我以为我们结婚这么久,之间应该有默契,多少也会存着不舍,看来都是我的奢求。阿宁你记住,你的话在消磨我对你的感情,你心里有别人了,想移情别恋是吧,你看着,我迟早要把你心里的人挖出来挫骨扬灰。” “季远凝你简直不可理喻。”林宁双手有些颤抖,打落他的手,“不是你对不住我们感情的吗,别院那里还住个活生生有名有姓的姚阿杏哪,你强什么词夺什么理!想把脏水往我身上泼是不是,以后传出去都是我林宁的水性杨花,对不对!你卑鄙、无耻!” “不论我如何,我想如何,只要你阿宁是我夫人一天,接受季夫人的头衔就得是你生活中的一部分。看来是我给你的自由太过了。”季远凝恢复如常冷漠的表情,“所以我不允许你再自作主张,你必须记住我是你的天。” “我凭什么要接受季夫人的头衔,我为啥要在季园看你的脸色过活,你是我的天,还同时是别人的天,你是天帝还是圣灵?你这一块天,每天除了工作还得排着班兴云布雨,真是辛苦哪!”林宁听到季远凝固执又霸道的话,反唇相讥。 “阿宁你最好不要忤逆我,更不要挑战我。以后你必须绝对服从我,不管你是怨也好,恨也好,这就是我的决定。离开或者不当季夫人,你想都别想!你如果私自跑,我是不会放过你的。”季远凝起了身,“还有,我去见过陶正礼。我警告你,和他保持距离的,否则我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 他站起来重重关上门,手抄裤袋站在门边。不管锦阳饭店的事情她告没告诉自己,都不重要。她为了心中的人居然恳求自己放过,还打着放弃离开的如意算盘!可恨!她休想! 这次换他在林宁面前摔门,林宁定定望着他摔的门,旁边墙壁磕下来灰,咬了咬唇。季远凝应该是误解了她心有挂碍的含义,不过她不想说明,也自觉没有那个必要。他根本不会懂她的心思,多说何意。 林宁真实认识到,原来自己是那个一直生活在漂亮的玻璃鱼缸里的金鱼,季远凝就是那个喂鱼的人。曾经他热爱这条鱼,会按时地喂水喂食,换水让自己透气,更时不时捞起捧在手心里宠溺和赏玩。 想想得救那晚父亲对季远凝说的话,让他护送自己到江城去,到底还没有去到江城,林宁觉得自己想哭又想笑,心底却透上来一阵阵悲凉。 季远凝不过是居高临下,会在乎鱼的悲喜、鱼的心情和真正需求?他的行事作风从来我行我素,从不会主动了解别人的所思所想。这场婚姻里,她最求不得就是他的谅解,更别提他会为了自己做出改变的行动。 季远凝在她房门后站着,他以为自己定力很深,却不过尔尔。他拳起手指狠狠锤了墙,眸子深得更沉,停了会他踱起步子。 他想着心事,不知不觉背着手在门口花园里站了一会儿,有阵秋菊桂子香往他的鼻孔钻,他抬眼赏景。 安茹手上端了盏茶,季远凝瞟了一眼以为她是给林宁送进去。 没想到她停留在自己面前,轻轻开口:“安茹谢过先生的关照,我看您站了有一会了,秋暑燥热,我特意送杯茶来。” “谢谢你了,安茹。”他和林宁争吵,确实口干舌燥,不由接过她递来的茶,再一次启唇叫她的名ᵂᵂᶻᴸ字。她有和林宁相似的身形,相比之下阿宁是朵娇艳欲滴的带刺玫瑰,她应该是刺少的柔顺月季。一念及此,他停杯不饮,喃喃自语,“唉,她要能像你这样对我就好了。” “先生……”安茹欲言又止伸出手。 “你在怕我,我很可怕吗?”季远凝看着她羞怯的表情皱皱眉。 “没,没有……”安茹被他一问,脸上又飞上一朵红云。 “放心,我不会吃人。”季远凝被她局促羞涩的语气逗起好奇,提杯饮了一口。 “先生,我把杯子带下去。”安茹被他打量得益发不好意思,想想自己也曾跑戏班的,怎么会这么没用,这么不大方,手脚都不知哪里摆。 他把杯子递到她手上,瞥眼看她手指上贴着胶布,道,“你手上有伤,这些天干活自己注意点少沾水。” “我会小心的。”安茹腼腆道,她端着茶杯扭头走了。 这个插曲令季远凝完全平复了情绪,他踏着步子踏出了西苑的大门。 林宁一晃好多天没见过季远凝。他在她面前发过脾气后,惯常如此。林宁习以为常,每日按照自己的节奏生活,她知道自己又被关进了西苑禁足,直到菊蕊请来了张医生。 “夫人,可是身体有不适?”张医生落座,问道。 “不是。”林宁直接相问,“我想问上次先生中的那种催情药,女子若是吃了会有什么感觉?” “女子么,怎么说呢。因为男女有别,女子吃了顶多身体燥热而已。”张医生尽量用最简单的方式解释。 “燥热?”林宁追问道。 “对。”张医生肯定点点头,“夫人莫非您也吃了?不过不必担心,偶尔吃一次对身体并没什么危害。” “不是我。”林宁没有多加说明,“我知道了,谢谢你张医生。” 菊蕊送张医生出门,林宁脑子一亮,突然记起郑管家说阿杏拿扇扇风的事情,可不就是燥热吗!她等着菊蕊回来,顾不得禁足,拉着她吼开了西苑护院,径直去找郑管家。 “夫人,您怎么自己出来了。”郑管家见到她,不由一惊。 “我要你备车。”林宁一脸凝重,“还不快去备车,我要出去!” “夫人,这……”郑管家满是为难,若私自放走了夫人,先生责怪起来,自己不得吃不了,兜着走! “你不愿意是吧。”林宁看出郑管家的不情愿,她对菊蕊使了个眼色。菊蕊连忙溜去找王司机。 王司机正愁见不着菊蕊,见到她来, 相关Tags:心情惜别暗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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