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前城中的饥荒已经很严重了,而土地上没有庄稼,未来只会越来越严重。他这个新官上任,这便是摆在面前的第一道难关,也是最难的一关。
沈云舟看着心痛,看着无奈。他来之前,自然已经了解过雁归城的情况了,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刚被那些乞丐围堵,又看到这些荒地,还是触动很大。
“沈大人,我想买地种庄稼。”苍明瑶直言道。
沈云舟失笑,“夫人好本事。”
苍明瑶不解:“大人此话何意?”
“此地干旱少雨,别人种庄稼都旱死,夫人这般自信,定是与老天爷打好招呼了,到时多下几场雨。”
“我……”
“夫人是跳大仙的?”
苍明瑶嘴角抽了一下,这人说话怎么这么损。
苍明瑶拿出地图让沈云舟看,指着她画的一条线,道:“我想挖一条河道,流经我们雁归城。”
沈云舟瞳孔缩了一下,继而笑道:“其实本官也这样想过,但本官也就想想,没有跟别人说,主要是怕被人嘲笑。本官脸皮薄,不似夫人这脸皮是锻造过的。”
苍明瑶:“……”
他这么说话,没人揍过他?
“我画的这地方其实有一条旧河道,当然要挖通也是需要巨大的人力财力的,但我有把握。”
“需要人和钱,夫人压箱底那点够吗?”
苍明瑶笑笑,“危邺有啊,您又不是不知道我和他的关系,对吧?”
沈云舟看了一眼地图上那条画出来的河道,再看看眼前这些荒地,心思转了一转,而后长叹一声,转而看向苍明瑶,神情有些激动,但他努力克制着。
“本官在来的路上,真真是愁坏了,皇上派我来,那是寄予厚望了,若做不出什么政绩,定被同僚嘲讽,往后升迁无望。夫人此番,真是帮了本官大忙,本官尤是感动。”
沈云舟这般感动,苍明瑶一时倒有些不自在了。
“那……”
“那就改日再谈吧。”
“啊?”
“本官刚上任,不得上下打点一下,左右逢迎一番,然后再了解了解本地实情。”
“可春种不等人。”
“也是。”沈云舟思量了片刻,“这样吧,夫人不是要挖河道,那就先动工,其他也准备着,本官先接掌官印,然后就立刻让下面人准备地契。”
苍明瑶点头,沈云舟给她吃了定心丸,接下来挖河道,备粮种,开垦土地等等这些事,为了赶上春种,必须赶紧着手准备了。
苍明瑶这些日子忙,顾不上行意,请了一个婆子和一个丫鬟照顾。
她回到家,先让乞丐去朔西,跟危邺说她想要种地的想法,然后跟他借人。虽然可以请百姓,但百姓到底不如士兵们强壮,执行力强,所以她之前就想好了,人力是一半士兵一半百姓。
乞丐去了朔西,苍明瑶去镇北关买粮种。
粮种需抗寒抗旱,南边来的在这里长不成,可镇北关急缺粮食,余不出这么多粮种。她就用从南边运来的粮食跟他们换,一斗能换一斗半,想换的人一下蜂拥而来,只等张琪的粮食运来。
又过几日,张琪的粮食源源不断的运来。
苍明瑶已经选好铺面,挑好伙计,灵云粮铺即日开张。不过粮铺眼下不往外卖粮食,这些粮食换了粮种以后,剩下的就是给挖河道的士兵和百姓吃。
危邺派了一个副将带领一个营的士兵过来,还找了几个有挖河道经验的工匠去指挥,河道挖的如火如荼。
只是这时候,苍明瑶猛地发觉,沈云舟的地契还没准备好。
她来到府台府,看到外面围了好多乞丐,他们堵在这里,想要官府开仓放粮。
苍明瑶由一个小厮带到里面,正听到沈云舟正跟一帮子属下吼:“粮仓的粮食呢,都跑到哪里去了?你们谁能给我一个交代?”
一穿着长衫,八字胡,像是账房的人上前,小声道:“大人,咱这边连年干旱,粮食欠收,一直靠吃朝廷的救济粮,粮仓怎么可能有余粮。”
沈云舟皱紧眉头,“外面可是天天有人饿死!”
“没办法啊,咱们也愁。”
沈云舟听到这儿,烦躁的摆了摆手,让这些人赶紧走。
待那些人都走了,苍明瑶才上前。
“沈大人,此地百姓一直靠贩卖药材和皮货为营生,但这个季节确实是青黄不接的时候。”
沈云舟看到苍明瑶,忙双手抱拳行了个礼。
“夫人可是来解我燃眉之急的?”
苍明瑶先一愣,随后笑笑,“大人可是忘了,我是来拿地契的。”
“哦,这事啊,本官确实忘了,主要是一堆事弄得本官焦头烂额的,实在没有闲暇理这事。”
“可马上要开春了,需得开垦土地,这事等不得。”
沈云舟长叹一声,“可本官还要去临近州县借粮去,耽搁一天,外面就要死不少人,这一圈借下来,怎么也得一两个月了吧。”
苍明瑶抿嘴,一两个月,黄花菜都凉了。
她钱和人都投入进去了,种子也备好了,这时候拿不到地,岂不要她赔的倾家荡产。
苍明瑶思量了片刻,道:“我们灵云粮铺愿为府台大人解燃眉之急,在城中设立一个粥棚,大人觉得如何?”
沈云舟一拍手,“太好了太好了,夫人仁心仁义,解困济危,本官实在感动,感动的很啊。”
多感动呢,眼睛都红了。
苍明瑶暗暗咬牙,面上仍摆着笑,“那地契……”
“我这就让典簿准备地契,等准备好了,便遣人通知夫人来府衙签字画押。”
“好。”
苍明瑶防着沈云舟,伺候每日都派人来问,可一晃又是半月,竟还没消息,苍明瑶这下着急上火了。
她找到曲墨染,想让她帮她探探口风。
曲墨染摆手,“不用探,他就是只奸猾的狐狸,摆明用你的人和钱办他自己的事。河道一挖通,等于是他的政绩。城中设粮铺,解了他的急。”
苍明瑶咬牙:“他当时表现的很真诚。”
“他会演啊,这厮不做戏子都可惜。”
苍明瑶坐进椅子里,她确实着急上火,但说实话,她也不是治不了沈云舟。谁还没个心眼,她这几日跟挖河道的百姓说好了,让他们给她种地,保他们有饭吃,一旦这地拿不到,她跟那些百姓说明情况,百姓一激动定会去衙门闹事。她粥棚再一撤,这不得乱了。
所以他拿捏他,她也揪着他的尾巴。
“这样吧,你贿赂一下他。”曲墨染道。
“啊?”
“他这人在外人眼中,廉洁奉公,克己守节,但其实贪得很,假清高而已。”
第一百七十二章庄稼长起来了
曲墨染说沈云舟喜欢古字画,尤其逍遥子的真迹。
逍遥子的画,传世不多,苍明瑶犯了愁,这么短的时间内,她去哪儿弄来。
曲墨染笑,“我不急,我给你画一幅。”
“啊?”
曲墨染把苍明瑶偷偷带到自己那院,在书房里泼墨几笔,画了一幅山水画,线条极为简单,但意蕴却很好。
“这能骗过他?”
不是只狐狸么,定是精明的很,不至于这么好骗吧?
曲墨染偷笑道:“我曾用三幅自己画的逍遥子真迹,哄着他成了我的人。”
苍明瑶嘴角抽了抽:“我一度猜想他是那种薄情寡义的男人,强迫你给她做妾室。”
“我第一次见他,那是他新科及第,殿试被点了状元,骑着高头大马,胸前带着大红花游街的时候。榜眼探花皆满面带笑,兴奋的很,只他打着哈欠,一副没睡醒的样子。我一眼就注意到他了,而他又长得那么好看,哪哪都好,我都喜欢。后来,我就想办法混进他府中当丫鬟,可只能在外院伺候,我就想了个法子。”
苍明瑶好奇的问:“什么法子?”
“我给他下毒。”
“啊?”
“这种毒会让他头痛,常流鼻血,但寻常大夫诊断,只会按急火上身来治。他久治不愈,这时候我制造机会与他撞面,然后献上自己的方子。他吃了我的药,自然很快就好了。他想谢我,问我想要什么,我说想给他当大丫鬟,他就同意了,之后我到他跟前伺候。他这人不食色,整日琢磨着怎么升官发财,再就是埋头于书籍中,唯一的爱好是收藏字画。我多次勾引,各种计谋用上,他都没多看我一眼。这样一年多,我也失去耐心了,干脆自己画了三幅逍遥子的字画,直截了当跟他说,要想得到这三幅画那就娶我。他说娶为正室不行,因为我出身不高,但可以纳为妾室,我无所谓的,反正我只贪图他的美色。”
“就这样?”
“是啊。”
“他就没看出来你画的画是假的?”
曲墨染得意一笑,“逍遥子是我师祖,虽然我没见过他,但师父常让我临摹他的画。笔法神韵,我掌握的七七八八,画出来的画再稍稍做旧,一般人是看不出来的。”
“你师父为何让你临摹你师祖的画?”
“这不药谷师兄弟多,师父养不起,只能靠卖假画赚钱。”
“……”
“放心,我们坑的都是那些干了坏事还有钱的人。”
曲墨染手脚利落,已经将画做旧好,卷起来交给苍明瑶。
“你就说你这幅画是从一位高手手中买到的,花了一万两。”
苍明瑶心中有些忐忑,真的不会被发现吗?
那位可是沈云舟,年纪轻轻官至刑部侍郎,一个让危邺听了都头疼的人物。
然没有其他办法,苍明瑶也只能硬着头皮上。
再次递上拜帖,见到沈云舟已经是三日后了。
苍明瑶懒得虚与委蛇,直接将画展开给沈云舟看,摆明就是贿赂他的。
沈云舟看着这画,却是盯着一动不动,许久才赞叹道:“画是好画,是真迹。”
一听这话,苍明瑶先松了口气。
“逍遥子的山水画就是这么三笔两笔,看似敷衍,实则意蕴十足。”
苍明瑶瞅了一眼,心想这不是看似敷衍,是真的很敷衍。多一笔,曲墨染大概都觉得浪费笔墨。
沈云舟用食指一下一下敲着桌子,显然在衡量什么,之后他手一收,抬头看向苍明瑶。
“地可以卖给你,但粮税怎么说?”
苍明瑶道:“自然是如数上交。”
沈云舟摇头,“再加一成。”
苍明瑶呵了一声,“这庄稼能不能长好,能不能丰收,我是冒着巨大风险的,本来能赚的也不多,大人再加一成,我赚的岂不都到大人头上了。”
“我细算了一下,夫人还是有赚的,虽然赚的不多。”
苍明瑶默了默,“半成。”
“也不是不行。”
苍明瑶挑眉,“大人有话就直说。”
“我要你们灵云在此地开一间药行,在本地收药材,在本地交易,形成一个药市。”
苍明瑶深呼一口气,“大人真是好谋算,让我们开药行是小,真正的是想借我们灵云这块金字招牌吧。”
毕竟是太后赐的招牌,影响力不容小觑。
沈云舟摆正姿态,“夫人,若此事办成,沈某代百姓们谢谢你。”
苍明瑶点头,“行,一言为定,那地契?”
“马上签。”
但后来,苍明瑶想了想,沈云舟为什么故意拖她,其实是在试探她吧,见她着急一次一次找他,便一点一点加码。
如果她真的撂挑子不干了,沈云舟比她更着急。
果然是只狡猾的狐狸!
不等开春,苍明瑶已经雇人开始开垦土地,眼下花钱的地方太多,没有工钱,一天管两顿饭,但保证给她开垦土地的都能种上她的地。
等到开春要下种子的时候,河道也终于挖通了,先将干旱的土地大水湿透,然后再下种子。
天越来越暖和,种子发芽,破土而出。
这一年的雁归城,荒地上终于长庄稼了。
这时药行也开业,因为有灵云这块招牌,再加上北地的药材品质好,其他药行怕被灵云抢了生意,纷纷也在此地开了药行。
苍明瑶专门留了一块地种药材,长势也非常不错。
五月的这日,苍明瑶从城郊回来,推门进院,先闻到烟火气其中还夹着烤肉的香气。再一看,院里生了一堆火,火上烤着整只的袍子,而危邺坐在一旁,一手转动烤架一手抱着行意。
行意搂着危邺脖子,危邺不时低头亲亲小丫头的额头,父女俩感情好得很。
苍明瑶走上前,问道:“你怎的回来了?”
危邺抬头瞅了她一眼,“我在林子里猎了一只袍子,想让你们尝尝。”
苍明瑶微怔,所以他提着这袍子跑了数百里,就为了让她们母女尝尝?
夜里,危邺和乞丐边吃肉边喝酒,苍明瑶陪他们坐了一会儿,然后带行意去睡觉。等哄着小丫头睡着了,苍明瑶从屋里出来,见乞丐已经醉倒了,危邺一个人喝酒。
“我也想喝。”苍明瑶捧着一只碗道。
危邺给她倒了一点,“这酒烈,你少喝点。”
苍明瑶抿了一口,确实辣的很,这时危邺递给她一块肉,她就着他的手吃到嘴里。
“朔西还冷吗?”她问。
“不冷。”
“打过仗吗?”
“没。”
他话不多,苍明瑶没话找了两句,喝了剩下的酒,她也就起身回屋了。
但她睡不着,辗转反侧,后来起身坐到罗汉床上,透过窗子往外看。
月色下,危邺坐在台阶上,并没有进屋的打算。
这一坐,坐了一夜。
孤男寡女,他都知道避嫌了。 |